1930年11月7日凌晨,19个步兵营和12个炮兵连的德军官兵在黑暗中排好了行军队形。
脚下的道路通向莱茵兰——自1925年以来德国武装力量从未踏足的地区。
11月2日国防军总司令斯特拉瑟秘密下达了代号“训练”的命令之后,约1万德军陆续按照之前的预案在此地集结。
此刻,全副武装的他们随时准备迈出右腿向莱茵兰进军,所需要的就是来自柏林的命令。
回到1930年3月。
出于对德国毁约扩军的忧虑,法国朝野普遍催促外交部长的赖伐尔重启《法波互助条约》的谈判。
华沙同样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1930年4月,波兰外交官利普斯基赴日内瓦与赖伐尔会面。
经过一个月的反复磋商,5月2日,法波双方正式签署《法波互助条约》(尚待法国议会批准)。
条约规定,法国或波兰“成为任何一个欧洲国家无端侵略的对象时”,两国保证“立即进行相互支援与协助”。
5月16日,波兰与捷克斯洛伐克在布拉格签署《波捷互助条约》,规定了两国在面临军事威胁时的共同防御义务。
同样是在5月2日,国防军陆军统帅部开始秘密拟定代号“训练”的进军莱茵兰的方案。
5月21日,斯特拉瑟发表演讲攻击法国“将共产主义引进欧洲舞台”,并宣称此举与洛迦诺公约所规定的义务不符。
这事实上为自己即将违背《洛迦诺公约》提供一定的法律依据。
整个1930年下半年,斯特拉瑟都在等待机会。
在此期间,欧洲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
西方媒体所大肆渲染的法意三国反德国扩军的“斯特雷扎阵线”由于1930年10月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而趋于瓦解,德国在埃塞俄比亚战争中对意大利的援助也使罗马和柏林进一步走近。
极右翼法西斯组织“火十字团”的猖獗以及左翼“人**线”运动的发展使得法国政局动荡,对履行集体安全义务显得力不从心。
然而对德国重新崛起的恐惧暂时性压倒了内部的纷争:
1930年6月27日,法国议会以353票对164票的多数批准《法波互助条约》,法苏军事合作关系正式达成。
斯特拉瑟立即抓住这一机会行动起来。
7月2日,代号“训练”的命令正式下达。
此举引起了以陆军参谋长路德维希·贝克为首的一大批国防军高级将领的普遍惊慌。
贝克等人的反对并非空穴来风,当时德国恢复义务兵制之后的第一批新兵刚刚入伍,可以动员的后备力量非常有限。
如果巴黎决定采取反制措施,法国、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可以迅速动员90个师,后续还可以继续投入100个师。
此外,一旦法德军队发生交火,波兰完全有可能根据《法波互助条约》参与对德作战。
届时不但德军必须退出莱茵兰,民族工人党政权以及可以追溯到魏玛共和国时期的德国再武装化的努力都有可能付之东流。
然而斯特拉瑟仍然拒绝了国防军老将们的提议,要求隆美尔继续执行“训练”方案。
历史的车轮就这样来到了本文开头所描述的场景。
随着命令的下达,2万德军跨过边界线进入莱茵兰地区。
其中3个营的先遣部队渡过莱茵河向德国与比利时、法国边交界的亚琛、特里尔和萨尔布吕肯推进。
尽管进军的过程十分顺利,且沿途受到了莱茵兰民众的狂热欢迎,在“德意志万岁”的欢呼声中沿既定路线行军的德军并不轻松。
官兵们深信法国即将做出报复,等待他们的是一场硬仗。
此外,指挥官们接到了隆美尔代表国防部作出的“反措施”的密令:一旦遭遇法军干涉,先遣部队立即撤离莱茵河对岸,避免与法军接火。
柏林方面也在紧锣密鼓地行动:德军进入莱茵兰2个小时后,斯特拉瑟在国会发表正式演说。
他首先强调法国与波兰相勾结,本身违约在先。
声称“德国不断地、反复地提出和法国保持友好关系和保障和平,而法国却拿法波军事同盟来回答我们,这个军事同盟是专门对付德国的,这是对莱茵条约的破坏。
《洛迦诺公约》从此失去了它的实质意义,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
因此,德国不应该再受这个失效的公约约束。”
随后,他以其充满煽动性的言语向议员宣布“德国政府从今天起重新确立了自己在非军事区不受任何限制的绝对主权”。会场一片寂静,随即就是前所未有的狂欢。
媒体刊发德军重返莱茵兰的消息后,全德国的民族情绪都被挑动起来,各阶层都陷入了狂热之中。
在举国上下都是“德意志万岁”“希特勒万岁”的欢呼声的时候,当日上午10时,德国外交部在威廉街照会英法意三国,宣布废除《洛迦诺公约》,德国对莱茵兰恢复行使军事主权,并借机提出了新的“和平倡议”。
然而,尽管成功挑起了德国压抑已久的民族情绪,斯特拉瑟和他的党羽们(主要是)此时仍然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他自己在事后亲口承认当时可以动用的后备兵力只有一个旅。
如果法国断然反制,德军除了夹着尾巴撤离之外别无选择。
本就对进军莱茵兰持反对意见的陆军参谋部在得到法军13个师调往马奇诺防线的情报后,强烈要求在法军出兵之前立即撤回渡过莱茵河的先遣部队。
但斯特拉瑟依旧坚持己见。
平心而论,此时国内的客观形势也不允许斯特拉瑟退却了。
民族主义狂热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使他骑虎难下。
莱茵兰的1万部队被法军一举粉碎的前景固然可怖,但在法国干预前就退让蒙受羞辱、进而导致民心尽失政权倒台的未来则更加不可接受。
因此,斯特拉瑟继续把全部身家性命压在英法不会做出实质性干涉的可能上。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虽然国际联盟和英法两国政府都表示谴责,海牙国际法庭还准备开庭审理。
但除了德国之外,没有一个国家进行军事行动。
意大利自不必说。
法国内部左右翼意见分裂,那13个师的法军仅仅是为了加强马奇诺防线的守备力量,并不打算干涉莱茵兰。
英国对法苏之间的集体安全协议本就不满,在德军进驻莱茵兰一事上反应消极。
伦敦甚至有人称德国“不过是进了自家的后院”。
莱茵兰事件的收益之丰厚甚至超过斯特拉瑟本人的预期:德军不受阻碍地重占莱茵兰,使得德国再次获得了进攻法国的绝佳的出发阵地。
德国国内对于民族工人党政权的狂热支持达到新的高潮,斯特拉瑟被普遍视为德意志复兴的英雄。
路德维希?贝克等国防军老将因多次误判而大失威信,日后逐渐淡出国防军中央,希特勒对于国防军的掌控更加巩固。
欧洲小国对于英法在莱茵兰事件中的消极应对深为失望,间战时期英法建立的的欧洲集体防卫体系逐渐开始土崩瓦解。
即便事后从上帝视角进行复盘,进军莱茵兰都是一场以斯特拉瑟和民族工人党政治生命为筹码的疯狂赌博,而非深思熟虑后的稳健决策。
虽然这是斯特拉瑟开了天眼的后果,不过他也提前了足足六年。
毕竟其过程中充斥了太多不可复制、不可预测的因素。
斯特拉瑟固然利用了法国寄希望于国际协同解决、不愿意再打一次欧洲大战的心理。
但这种心理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压倒法国对于国境安全的重视和对压制德国崛起的渴望,却是完全不可预知的。
巴黎有无数次机会阻止莱茵兰再次武装化(《法波互助条约》签署后不久,法国政界就有呼声要求陆军就德国进驻莱茵兰做准备。法国驻德大使在与斯特拉瑟会晤后明确指出“他要报复了”),但都被他们亲手放弃了。
此外,斯特拉瑟在国防军高层激烈反对的情况下能在多大程度上坚持己见,也是难以在事前就做出准确判断的。
我们知道在1930年11月7日那个凌晨,柏林总理府里所有人都胆战心惊,除了斯特拉瑟本人以外。
但从第一只德国军靴踏上莱茵兰的那一刻起,历史的车轮正式转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