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南阳登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掀起巨大的波澜。
此时的神州大地————尤其是北方,由于西晋的灭亡,已经陷入极度恐慌和混乱之中。首都都被胡人夷为平地了,谁还淡定得下来?当然是逃命的逃命,建坞堡的建坞堡了!一片动荡中,太子登基的消息传来,大家的心情极为复杂,欣喜者有之,忧心者有之,但更多的人选择了无视。
国赖长君,尤其是这在国破家亡、天下板荡之际,更要仰仗成熟的、能力超强的君主带领大家杀出一条血路来,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娃娃能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充当权臣的玩具,胡虏的靶子而已!这个拥立太子的南阳小政权没什么戏的,大家无视它,该干嘛干嘛吧!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无视的。
小皇帝派出的使者九死一生,穿越混乱到极点的北方大地来到晋阳,向刘琨宣读了封他为柱国大将军的圣旨,晋阳军民都极为激动,刘琨更是涕泪横流。领旨后,他竭尽所能给使者置办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安排众多歌姬舞姬助兴,极为热情。席间,他拉着使者,向他讲述自己这几年在晋阳那极其艰苦的战斗经历,同时也问起小皇帝的情况。得知小皇帝登基时连一身龙袍都穿不起,只能拿蟒袍凑数时,他痛哭流涕,说:“都是臣等无能,让天子蒙尘,实在是羞愧欲死啊!”
使者深为感动,两个人哭成一团。
但感动归感动,回到南阳复命时他还是忍不住叹气,对小皇帝和三柱国说:“刘司空忠勇可嘉,赤胆忠心,实乃大晋少有的忠臣,然而值此国破家亡之际依旧生活奢靡,沉迷音律,宠信优伶,怕是难成大事啊!”
不得不说,这位使者还是挺有眼光的,一眼就看清了刘琨的底色:赤胆忠心,但世家子弟的臭毛病始终都改不掉,不能与治下军民同甘共苦,难成大事!而这正是刘琨始终留不住人才的原因,也是他最终败亡的重要因素。
前往代郡、燕地的使者同样受到了拓跋鲜卑、段部鲜卑的热烈欢迎,给了解封王咧,能不欢迎吗?虽说这只是一个封号,暂时不能给他们带来实质性的利益,但是有面子啊!在江湖上混,争的就是一个面子!拓跋卢猗拍胸口表示自己生是大晋的人,死是大晋的死人,请天子放心,只要有自己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匈奴杂碎吞了并州!段部鲜卑的老大段务勿尘有重病在身,但碰到封王这样的好事,还是来了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礼节周全的接旨,在王浚越来越黑的脸色中激动地表达自己对大晋的忠诚……
这两位都是实在人,得了封赏自然得有所表示。拓跋卢猗挑了两干匹好马让使者带回去,作为天子基登的礼物,爷这里啥都缺,就是不缺马!而段务勿尘就更够意思了,得知南阳小政权实力单薄,难以抵挡胡人的凶猛进攻之后,果断派两干骑兵南下给小皇帝撑场子。
张轨的反应同样是积极的。接到圣旨后表示自己于大晋并无大功,却受封为柱国,实在是惭愧。天子若有需要只管开口,只须一道圣旨,他便尽发凉州之兵向匈奴人发动进攻,死不旋踵!
当然,这话听听就好了,别当真。张轨对晋廷的忠诚自然是不用怀疑的,问题是他手下那帮将领和凉州豪强未必有他这么忠心,他想尽发凉州之兵去跟匈奴人拼个你死我活,也得先问问手下那些人答不答应。在南阳小朝廷的计划里,几年内都没指望凉州能够出兵跟匈奴汉国一决雌雄,只要凉州能够收容北方难民并且将他们保护起来,让他们免受胡人的屠戮,就算是功德无量了。
刘琨、张轨的反应都是积极的,很给小皇帝面子。他们都是比较传统的士人出身,忠君爱国思想根深蒂固,天子成了阶下囚,太子是帝国最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又很敬重他们,他们自然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这个小皇帝年纪确实是小了点,暂时没啥能力,但他毕竟是帝国唯一的合法接班人,有他在,大晋就还有一块可以凝聚人心的招牌。他们现在已经不指望皇帝有多强的能力了,只要这个皇帝能够尽自己作为帝国招牌的本份,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别瞎折腾,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苟晞和司马睿的反应就没那么积极了。
洛阳失守前,苟晞曾派五百甲士带着一干斛谷,数十艘船前往洛阳接应天子撤退,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天子终究没能逃出洛阳那个地狱,那几十艘船被呼延晏一把火烧清光了,那一干甲士也在残酷的洛阳绞肉战中死伤殆尽。不过苟晞也并不是全无收获,洛阳失守后,司马诠的弟弟、豫章王司马端在一些官员的保护下逃到了仓垣,投奔苟晞。苟晞带领官员们尊奉他为皇太弟,设置行台,而司马端则封苟晞为太子太傅、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拥立完毕,苟晞从仓垣迁到蒙城,在那里安顿下来,开始着手拥立新君的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嘛。
然而,当一切事情都步入正轨的时候,却传来了太子司马诠在南阳登基的消息,也就是说,他这一切准备工作都白做了。当使者带来了册封他为柱国大将军、徐州刺史的圣旨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恼怒。
是的,不是开心,而是恼怒。
他恼怒的原因是,在他一手建起来的这个小政权里,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如果接受南阳小朝廷的册封,他的地位不仅没能更上一层楼,相反还大大的倒退了一大步。八柱国啊!也就是说至少有七个人跟他并驾齐驱!张轨、刘琨、司马睿这三个也就算了,个个都是封疆大吏;北宫纯也凑合,两救洛阳的名将,与这些人并驾齐驱他还是服气的。可是,李睿、司马范、北宫静这几个是什么鬼?几个黄口小儿也配与他并肩!?还有,他为保护大晋打了多少生死的恶战,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到头来新朝鼎立,只捞到一个徐州刺史?
简直岂有此理!
他愤然说:“我为大晋东征西讨,斩刘伯根、击王弥、破汲桑、败石勒,历经无数苦战,负创数十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新朝鼎立,竟只能封一个徐州刺史,与北宫家小儿和司马范、李睿这两个无名小辈并肩,实乃奇耻大辱!荀某耻为这八柱国之一!”
使者知道,他介意的并不是柱国大将军这个封号,而是他只是八柱国之一,有一堆人与他并驾齐驱。他只得苦劝:“荀公劳苦功高,朝廷是知道的,只是眼下中原板荡,神州陆沉,天子纵有心回报荀公,也是无力!希望荀公能公忠体国,担当大任,待到驱逐胡虏光复洛阳之日,陛下何惜许你一个公侯万代?”
苟晞说:“苟某耻于与那三个黄口小儿齐名,有他们没我,有我没他们!”
使者再三苦劝甚至哀求,甚至苟晞一些将领和谋士也开口劝说,苟晞就是听不进去,拒绝接受南阳小朝廷的册封。使者无奈,只好带着圣旨垂头丧气的回了南阳。
司马诠得知苟晞以耻于与北宫静、司马范、李睿三人齐名为由拒绝册封之后,叹了一口气:“东平郡公当真是自视甚高啊!少将军孤军奋战,力战匈奴大军死保洛阳,数万洛阳军民得她庇护幸存下来;襄阳王于大厦将倾之际领数干兵南下荆州,月余时间收复整个南阳,歼灭王如叛军主力,让朕从洛阳逃出来之后有了个容身之所,又在襄城力抗石勒,确保襄城州县不失;李将军与北宫大将军带两干铁骑救援洛阳,拔洛阳无数军民于万军之中!这几位哪一个的功劳比他小了,他竟如此不屑?依朕看,他不愿与这三位柱国大将军齐为是假,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真吧?”
这个年纪不大却早慧的小皇帝一眼便看穿了苟晞的心思:刘琨、张轨、司马睿都是山高皇帝远,不大可能跑到南阳来陪伴君前;北宫纯下落不明;八柱国里真正有这条件陪伴君前,给小皇帝出谋划策的,就南阳城中那三个小年轻,以及自己。如果能将这三个小年轻压下去,自己将一人之下,万一之上,可比当什么八柱国威风多了!
这是小皇帝无法忍受的。他跟北宫静、司马范、李睿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好歹也培养起了一些信任,将自己信得过的人一脚踢开,任由苟晞摆布自己?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做。你不愿意当这个柱国大将军是吧?行,那你别当了,这个名额先空着,有机会再封给别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柱国大将军的人好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