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雄的谨慎让昆阳守军主动诱敌的计划无从实施,眼见敌军不为所动,疯狂攻打龙王寨,而自己又是以步兵为主,回援的话铁定要被胡人骑兵在平原上包围,唐蛟既无奈又愤怒,操着关中口音将支雄全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悻悻退回昆阳。
只是支雄也没讨着好,那龙王寨依山而建,地势陡峭,别说让你打,哪怕让你徒手爬上去都不容易,胡人一次次举着盾牌往上冲,一次次被守军的箭雨和滚木擂石打退,尸体布满了山坡,龙王寨岿然不动。支雄气恼之下又派出数百骑兵绕过结了一层薄冰的琵琶湖,试图从这个方向突入南阳盆地,结果同样遭到晋军强有力的阻击。阻击他们的是堵阳邓氏的宗族兵,兵力并不多,但占据了险要地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支骑兵根本就没法通过他们的防线,只好悻悻退回。
与此同时,在襄阳前线,北宫静和司马范也开始采取动作了。在北宫静的指挥之下,晋军动用二十余台配重投石机,照着颍水对岸的胡人防线猛轰。这些配重投石机威力惊人,打的都是一两斤重的石块,一次可以发射数十块,一时间对岸的胡人营垒内落石如雨,猝不及防之下,胡人大军给砸得死伤累累,颍水东岸响彻胡人士兵痛苦的哀号和咒骂声。石勒见状,下令大军后退百步,撤离配重投石机的火力覆盖范围。他没有带投石机,无法采取对等报复,后退是唯一的选择。
胡人军队前脚刚退,晋军后脚便跟进了。当天晚上,北宫静便派裴悦和兰夏各领一干五百人渡过已经结冰的颍水,背靠颍水扎营。此时天寒地冻,地面硬得跟块钢板一样,挖掘工事极为艰难,为了解决修建工事的问题,一名原乞活军军官让渡河的军事每人带秸秆一捆,木桩三根,过河后便按着事先画好的图纸进行施工,先将木桩钉在地上形成两层疏疏的、宽约五尺的木篱笆,再将秸秆填进里面,然后不断往秸秆上浇水……
到天亮的时候,胡人惊讶的发现百步外多了两座营垒,那营垒由冰墙构成,互为犄角,横在了他们与晋军主力之间。有这两座营垒保护,意味着晋军主力可以源源不断地过河、集结,从容向他们发动进攻,而他们想攻击晋军主力的话,就必须先拔掉这两座营垒!
石勒耸了耸眉毛:“一夜成城?这位北宫少将军的花样还真不少!”
孔苌说:“晋军这是不打算当缩头乌龟了,要跟我们硬碰硬的打一场啊!”
石勒笑:“他们怕是被支雄给逼急了,想先击败我们这支主力再回头去救南阳……哼,我偏不如他们所愿!命令全军加固营垒,提高警惕,擅自出击者,斩!”
看样子几个月前司马范的乌龟战术把石勒耗得够呛,所以现在石勒打算有样学样,也用同样的战术拖着晋军,看晋军会不会急到上窜下跳破口大骂……反正现在后方受到威胁的又不是他,他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最大的弱点就是太想保住仅有的地盘了,一寸也舍不得放弃,把太多兵力集中在了襄城,以至于大后方南阳成了个空壳子,支雄区区一万轻骑便让你们感觉大难临头!现在你们的主力被我拖住了,据守昆阳的守军又不敢动,我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不需要跟你们正面硬碰,只要像现在这样拖住你们,你们就受不了,你们就会自己阵脚大乱!
计划很完美,但他忽略了一点:
南阳可是有三位柱国大将军的!
天威将军和神武将军都率领主力在这边与他对峙了,还有一个横野将军一直呆在南阳没动。
不过,现在他动了。
叮嘱了一通贾攸,让他照顾好小皇帝和诸葛慧,万一龙王寨没守住让胡人打进来了就赶紧逃,干万不要逞英雄之后,李睿便率领那一干荆州兵和一干临时从民间招募的敢战士,风风火火赶到了堵阳。
在堵阳,他召见据守这里的将领,前禁军虎贲营校尉伏天生,向他询问战况。
伏天生是今年三十二岁,正值年富力强。他是一位颇有能力的将领,只是性格过于耿真,容易得罪小人,永嘉二年,司马越清洗禁军的时候他毫无悬念的给清洗掉了,不仅丢了官,还被扔进了大狱,最后散尽家财四处求情,才算是保住了性命。即便是这样,当司马越率领的西晋最后主力部队在宁平城全军覆没,匈奴大军包围洛阳的时候,他还是挺身而出,主动投奔了裴乐,成为裴乐的得力干将。裴乐死后他便接手了裴乐的部曲,跟着北宫静突围,逃离了洛阳那个可怕的地狱。司马诠登基后封赏有功将领,他也因为在洛阳保卫战中屡立战功而得到晋升,官拜折冲将军。
只是官印都还没捂热就迎来了这么一场大战,也不知道这运气是好还是坏。
柱国大将军垂问,伏天生自然不敢怠慢,如实回答:“末将领命镇守堵阳以来未曾敢有丝毫松懈,竭尽所能修缮房层,加固工事,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已颇有成果,龙王寨、孤山寨、七峰寨等营寨都修得颇为坚固,地势又险要,胡人虽兵力众多,然而不占地利,几次进攻都被打退,我军伤亡甚微。”
李睿问:“要是胡人保持目前这样的攻势而据守营寨的守军得不到任何支援,他们大概能够撑多久?”
伏天生说:“若是得不到任何支援,这三座军寨最多只能支撑七天。”
李睿皱起眉头:“这么坚固的军寨,只能支撑十天么?”
伏天生苦笑:“大司农有所不知,这几座军寨虽然坚固,但规模都不大,最大的龙王寨只有三百人,最小的七峰寨兵力更是只有一百五十人,而他们要面对的羯胡大军却足有万余众,能支撑七天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睿咬咬牙,说:“留下五百人据守堵阳,同时随时准备支援这几座军寨,剩下的跟我走!”
伏天生一怔:“去哪?”
李睿说:“去舞阳!胡人是怎么抢下舞阳的,我就怎么抢回来!”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正面死磕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主意,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击敌军后方要害处,迫使他们放弃对己方那脆弱的防线的攻击。胡人大军的要害就是舞阳,截止目前为止,司马范和北宫静精心打造的这道防线依然稳固,只是舞阳这边被打开了一个小缺口而已,一旦夺回舞阳,这个口子就被堵上了,到时候就不是他们威胁南阳,而是晋军关门打狗了!
伏天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但他强烈反对李睿亲自领兵:“大司农,你身系社稷安危,不要去冒这个险,让末将领兵吧,不拿下舞阳,末将提头来见!”
李睿叹气:“我倒是不想冒这个险,问题是非冒不可……眼下这支部队七拼八凑的,太杂了,你根本就带不来!”
这是大实话,他带来的兵力虽然只有两干人,却分成两个部分,那支荆州兵由司马范比较信得过的将领耿杰指挥,而临时招募的这一干敢战士由许浑指挥,这两个都是杂号将军,跟伏天生平级,伏天生还真指挥不动他们。
封一大堆杂号将军的坏处现在暴露出来了。
伏天生还要再劝,李睿笑着打断:“放心吧,我这个人惜命得很,情况不妙的话绝对跑得比任何人都要快的!”
眼看劝不动,伏天生只得服从命令,从城中那两干兵力中调出一干五百人交由李睿事去袭击舞阳,自己带领五百人继续镇守堵阳。李睿觉得他的兵力太少了,打算留五百敢战士给他,伏天生拒绝:“堵城城墙坚固,更兼军民一心,众志成城,坚守数日是不成问题的!大司农只管去抢舞阳,末将定然替你堵住胡人大军,哪怕是死,也不会让胡人越过堵阳半步!”
李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一定要撑住,在我抢下舞阳之前,你不许倒下!”
伏天生说:“末将尽力!”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个人互致军礼,然后李睿率领这支七拼八凑凑起来的机动部队迅速离开堵阳,直奔嵖岈山而去。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越嵖岈山,直取舞阳!
伏天生目送这支大军走远后,回头带着悲壮的神色对仅剩的五百名军士说:“关闭城门,与我一起像楔子一样死死地钉在这里,不得后退一步!你等胆敢后退一步,我会亲手斩下你等的头颅!我若后退半步,你们任何人都可以斩下我的头颅!”
“社稷存亡,系于此一战,都给我拿出点英雄气概来!我们钉在这里,与胡虏死战到底,血尽方休!”
五百名晋军被他无畏的精神所感染,热血沸腾,齐声怒吼:“死战到底,血尽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