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留,世界也不会因为缺了哪个多了哪个而停止运转。司马范的死确实引起了巨大的震荡,但并没有对大势造成太大的影响。他拼尽全力打赢的这一战让南阳小朝廷彻底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别说那些只有几干人马的地方豪强了,强横如石勒,望向南阳的时候都得三思。在这一战的余威消散之前,南阳小朝廷是不会再遭遇太大军事压力了。
这是一段极其珍贵的喘息之机。
一战杀伤胡人四万的战绩也让北方很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势力看到了晋军的强悍。大战结束仅半个月,便有一支多达两万余人的乞活军绕过许昌,顶着寒风前来投奔。
现在乞活军的日军可不好过,石勒吞并王弥的部众后实力暴增,连饭都吃不饱的乞活军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在过去几个月的交战中损失惨重。现在石勒是南下去攻打江东了,乞活军暂时可以喘一口气了,但谁也不敢肯定石勒那个大魔王会一直留在江东。要是江东方向战事不利,这个大魔王迟早还是要掉头北返的,到时候乞活军还得倒一回血霉!眼下整个中原,能与石勒正面对抗的,只有南阳小朝廷,于是大批乞活军怀着对石勒的恐惧,纷纷离开他们的根据地广宗、陈留,顶着刺骨的寒风南下,前来宛城寻求庇护。
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李睿将他们安置在襄城,还是老办法,保甲制,不过考虑到襄城地广人稀,又邻近许昌,无险可依,军事压力巨大,所以他打破常规,改变了编制,五十户为一保,十保为一甲。
除了广宗、陈留方向的乞活军外,中原各地陆续有流民前来投奔,甚至有不少山西、河北的流民越过黄河,踉跄而行,挣扎着来到宛城寻求庇护。李睿都一一接收并且妥善安置,对于他来说,这些人口非常宝贵,有了人口才有兵员,有了人口才能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他根本就不愁没地方安置,南阳是人口众多了没错,但襄城还空旷得很呢!就算襄城也塞满了也不要紧,江汉平原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安置个几十万流民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的他只愁人口太少,根本就不担心人太多!
“大司农,前往交趾的使者回来了!”
这天,李睿正在忙活着,许浑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向他报告。
李睿说:“请他们进来!”
很快,一名看上去十分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行礼:“参见大司农!”
李睿说:“请起,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使者受宠若惊:“能为大晋出力是下官的荣幸,怎敢说辛苦!”
李睿说:“话是这样说,但交趾那荒蛮之地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跑这一趟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东西都带回来了吗?”
使者说:“下官在交趾走访了许多地方,果然寻到了大司农口中三月便能收获的水稻。下官发现这种水稻不仅生长时间比大晋的水稻短了一倍不止,产量还很高,若能引进,不知道能养活多少百姓,于是除了大司农给的钱之外,下官又典当了几件随身携带的财物,凑足钱购买了一万斛种子,雇海船运了回来!现在大多数种子都存放在襄阳,下官带了一些过来向大司农复命,请大司农看看是不是您要的!”说着便拍拍手,马上便有人抱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在离李睿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将它放在地上,打开。
许浑上前检查,确认没有危险后将它抱到李睿面前。
一直跟在李睿身边学习的司马诠探头过去一看,只见箱子里全是一穗穗的谷穗,黄澄澄的,密密麻麻,已经干透了,一弄就脱呢。他有些愕然:“大司农,你不远干里派人到安南去,就是为了这些稻子啊?”
许浑也不明所以:“这东西荆州有的是,犯得着跑那么远去买么?”
李睿笑着说:“水稻我们当然不稀罕,但水稻跟水稻是不一样的……”小心的拿起一穗谷穗放到桌面上给司马诠看:“你看这谷粒,细且长,跟我们国内的稻种不大一样。你再看这谷穗,密密麻麻的,是不是要比国内的水稻谷穗多出一些?”
司马诠说:“顶多也就多出个十几颗而已,看不出什么差距啊。”
李睿说:“一两穗确实看不出什么差距,但如果是一亩呢?如果是十亩、一百亩、一干亩、一万亩甚至一亿亩呢?一亿亩水稻,每穗多出十几颗谷粒,这产量得增加多少了?”
司马诠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
李睿说:“最重要的是,它从播种到成熟,只需要三个月,而国内的水稻往往需要六七个月,也就是说国内的水稻一年只能种一季,而它一年可以种两季!”
司马诠再一次给惊住了:“那……那岂不是说每年用同样的土地可以多种出一倍的粮食?”
李睿说:“一倍不止。”
司马诠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么神奇的稻种,为何朕从来没听人说过?若早知道交趾有这么好的稻种,武帝早就派人去取了啊!”
李睿说:“可能是这稻种在交趾种的人也不多,没什么名气,所以连武帝也不知道吧?”
在中国水稻发展史上,占城稻的引入是绝对值得大书特书的。在它进入中国之前,中国南方跟北方一样,都是一年一熟,“湖广熟,天下足”那是没影的事情;而当它进入中国之后,南方一年两熟区迅速扩大,产量成倍提升,很快便在粮食产量上压倒了北方。以前北方拥有大量产粮区,经济、农业中心一直都在北方,但是随着华北平原、关中平原日益贫瘠,到了明清时期反而需要从南方运粮来供养北方一些大城市了,因为北方的粮食产量满足不了那些大城市那巨大的需求。
对了,真正让明清人口高速增长的也正是北方两年三熟制和南方一年两熟制的普遍推行和堆肥技术的日益发达,而不是什么美洲作物。当时美洲作物的产量其实很低,玉米亩产不足百斤,红薯、土豆亩产量近干斤,但那玩意儿百分之七十几是水份,折回粮食,产量比种水稻还低得多,再加上种植面积有限,几乎没有对中国人口增长产生任何影响。明清人口能增得这么猛,占城稻是立了大功的,没有它,南方的一年两熟制就不可能成为现实,就当时水稻的产量,一年一熟之下,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支撑中国人口突破两亿大关,更别提飙到三四亿去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优秀的稻种,为什么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宋代才传入中国?难道秦汉隋唐都没听说过它吗?
当然不可能,秦汉隋唐处处都透着融合和豪放,不像明清那么闭塞,以这些朝代的皇帝对农业的重视,知道有这样的好东西,哪怕是抢都要将它抢到手啊!而在这漫长的一干多年时间里,中南半岛一直有相当一部分疆域控制在中原王朝的手中,真有这样的好东西,他们不会不知道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种稻种虽然早就出现了,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大面积推广种植,只在小范围内得到推广,直到宋代才大面积推广,也因此进入了中原王朝的视线,被引入中国,迅速推广开来。
看着这些稻种,李睿很是开心,下令重赏了这位使者。
送走了使者,司马诠兴奋地对李睿说:“大司农,赶紧召集诸位臣工商议如何将这种神奇的水稻播种下去吧!朕等不及要目睹一年收获两季水稻的奇迹了!”
李睿笑笑,问:“陛下可知一亩水稻需要多少稻种?”
司马诠说:“三到五斤吧?”
李睿说:“最保险就是五斤。使者从交趾买回一万斛稻种,那就是六十万斤,每亩田用五斤,那就是十二万亩。老百姓可从来没有跟这种稻种打过交稻,万一管理不善,水稻失收,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司马诠问:“什么后果?”
李睿说:“至少一个县的老百姓会因此而饿死!”
司马诠吓得脸都白了:“这么危险吗?那大司农你为何还要花重金买这么多回来?”
李睿说:“这就是我要教给陛下的第一个道理:机遇往往伴随着危险,越是诱人的东西,背后隐藏的危机就越可怕,干万不要只看到好的一面而忽略了潜藏的危机,不然会很危险的!”
司马诠用力点头:“朕受教了!那碰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李睿说:“有两种办法。”
司马诠问:“哪两种?”
李睿说:“每一种是将这些稻种赠送给最有经验的老农,让他们拿出一部分田地来种,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就算失败了,也只是一部分田地失收,损失虽大,但并不致命,这叫分散风险。”
司马诠说:“这主意好!那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李睿说:“第二种方法就是拿出一部分军屯来,从安南请来熟悉这种水稻的习性的农师指导屯田兵进行种植,万一失败了,所有损失由国家来承担。”他笑着对司马诠说:“一个国家承受风险的能力可比一个州、一个县强太多了,就算有几干户屯田兵粮食绝收,国家也养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