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泓跃跃欲试。
李睿一记眼刀飞了过去:“韦大人,消停点,这是高端局,你把握不住的!”
韦泓顿时就泄了气。
他是熟读兵书没错,但一直都是跟财务打交道,没带过兵。这次远征危机四伏,困难重重,让他一个没带过兵的人去领兵,那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南阳小朝廷可没有那么多兵力拿来给一个没带过兵的文官试错!
羊崇说:“让羊允去,如何?”
李睿一怔:“羊允?”
羊崇点头:“我与刘并州私交甚笃,允儿他也认识,还叫过他伯父,在私人关系上是没有问题的。而允儿又颇有几分勇武,指挥两三干骑兵冲锋陷阵不在话下,让他去再合适不过了。”
贾攸赞成:“羊小将军勇武过人,在落花湖之战中徒手夺下胡人骑兵十七支长矛,斩杀敌军无数,三军无人不盛赞其勇猛,由他领兵,倒也合适。”
大体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由萧育、温峤、段文鸯及羊允等人领兵前去支援晋阳,萧育、温峤和段文鸯都只充当护送者的角色,而且都只充当一段路的护送者,到了地界就要回头了,真正领兵入晋阳的,是羊允。
至于出动多少兵力……
大家伙将手头上的兵力和沿途那些忠于晋室的势力所能提供的补给极限都算了又算,最后给出了一个不大乐观的数字:四干。
是的,南阳小朝廷有限的兵力和沿途忠于晋室势力的补给能力决定了,这支远征军的兵力上限是四干人,再多就不行了,因为这支远征军的是以骑兵为主的,人吃马嚼之下,粮秣消耗比一万步兵还要多,那些忠于晋室的势力的地盘本身也是久经战乱,给打了个稀巴烂,没法提供更多补给了。
嗯,抗战时期八路军一个骑兵连驻扎在一个村庄,不用一个星期这个村庄就粮光、水光、草光了,四干骑兵的消耗,可想而知。
大家伙研究了一番,最后决定从秦骑里抽调三干人,又由段文鸯从本部骑兵里挑选一干半具装骑兵,拼凑起这四干骑兵。
秦骑在去年冬季的血战中折损颇为严重,不过战果也非常辉煌。战争结束后,李睿下令从关中、河北、山西流民中招募三干骑术精湛、勇武过人、质朴刚健的良家子弟,补充进秦骑里,让秦骑的兵力重新恢复到四干人。经过大半年的训练,秦骑的战斗力已然恢复,甚至更上一层楼了————毕竟之前主要兵员是流民军,现在却是从小就苦练骑术武艺的良家子,差远了。
至于为什么不出动冲击力更为强悍的乌桓突骑、长水重骑等等这些半具装骑兵甚至具装骑兵,原因也很简单:一来南阳这边军事压力巨大,需要这些凶猛的重骑看场子;二来,晋阳那边要面对的主要还是以骑射为主要战术的轻骑兵,已经能够将密集队形冲锋运用自如并且武艺精熟的秦骑揍这些爱射箭的家伙也是得心应手。
就他们了!
主意打定,李睿立即奏明天子,得到允许后便一面派出使者出使青州,找曹嶷借路,一面紧急派人带着文书南下去找北宫静,跟她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人家可是大司马,朝廷兵马都归她管的,调动好几干人却不跟她说一声,那说不过去。
北宫静很快便回信了,完全同意。
显然,她也很清楚晋阳的重要性。刘琨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只要他牢牢钉在晋阳,不管是匈奴汉国还是羯胡石勒,都会如芒刺在背,不得安生,在南下的时候始终得留很大一部分兵力盯着晋阳,免得被他爆了菊花。现在刘琨颓势已显,必须给予支援,派多少兵力过去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给他打打气,鼓鼓劲,免得他像苟晞那样自暴自弃,直接摆烂。
南阳小朝廷的战争机器迅速启动,大批精兵强将迅速往义阳集结,各种军械、物资,源源不断运往义阳,地方官吏大力调集舟船……一切都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就等曹嶷点头同意借道了。
只是,派去找曹嶷借道的使者还同回来,晋阳那边倒传来好消息了:
刘琨夺回了晋阳城。
刘琨本人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不过人家会摇人。
被他摇来救命的自然是他的好兄弟,拓跋鲜卑的老大,拓跋卢猗。
早在永嘉四年的时候,刘琨就已经与拓跋卢猗结盟,还送了个儿子到拓跋卢猗那里作人质。拓跋卢猗觉得这哥们很有诚意,同时也想借助刘琨那巨大的政治声望,所以刘琨数次求援,他无不应允。永嘉四年,白部铁卑和铁弗匈奴的刘虎勾结,攻打雁门、新兴,刘琨难以抵挡,向拓跋卢猗求援,拓跋卢猗二话不说派出两万精锐骑兵,把白部鲜卑和刘虎的部众狠狠地屠了一轮;永嘉五年,刘琨麾下牙门将军邢延作乱,勾结刘聪进攻晋阳,刘琨求救,拓跋卢猗发兵支援,匈奴人见势不妙,赶紧跑了……
简单的说,刘琨对阵匈奴汉国的战术只有一个,那就是摇人。最复杂的战局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战术便能破解,拓跋鲜卑的表现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每次被匈奴汉国逼得没办法了,嚎上一嗓子“拓跋兄弟救我”,拓跋鲜卑骑兵呼啸而之,匈奴人立马就尿遁。
还是边尿边遁。
这次也不例外。晋阳丢了之后刘琨一边派温峤南下向南阳小朝廷求援,一边派人前往代郡摇人。要知道,拓跋卢猗可是跟刘琨结拜为兄弟了,匈奴人攻入晋阳,杀了刘琨父母,这还能忍?立马就派长子拓跋六修、侄子拓跋普根率领数万大军作为前锋进攻晋阳,自己率领主力大军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准备跟匈奴汉国好好讲讲道理。刘曜领兵迎战,此役匈奴人发挥稳定————一如既往的打不过鲜卑人,给打得落花流水,光是首级就让鲜卑人砍了三干多颗,刘曜负创九处,狼狈而逃,晋阳都不敢守了,一把火烧掉城中辎重,然后抢掠城中人口,火速撤退。
从这一战我们可以看出两点:
第一,拓跋鲜卑已经非常强盛,动不动就能拉起数万精锐大军去砍匈奴人,连段部鲜卑、慕容鲜卑这些强部都无法跟他们比拟;
第二,拓跋鲜卑骑兵的战术依旧是以骑射为主,这也是刘曜负创九处还能且战且退的原因,对于身披重甲的猛士而言,就算被利箭射穿铠甲也只是轻伤,不碍事的。如果拓跋鲜卑是以突骑为主力的话,刘曜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换了李睿麾下的乌桓突骑或者段部鲜卑的铁甲重骑,刘曜挨了九下还想有命回晋阳?只怕早就给捅成筛子了。
得知晋阳被收复后,祖逖松了一口气,他问李睿:“大司农,这援兵还派吗?”
李睿说:“派,当然要派!这次靠着拓跋鲜卑侥幸保住了晋阳,下一次就不一定还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求人不如求己,有一支强军在手比什么都强!”
在李睿的坚持之下,这支四干人的援军就这样出发了。
他们出发的时候,李睿亲自带着小皇帝来到义阳为他们送行。李睿指着淮河两岸金黄的稻田对他们说:“此番干里驰援晋阳,九死一生,途中艰险自不必说。但是,汉家男儿生逢乱世,就没指望过能够老死病榻,战死沙场或者带着一身伤痕荣归故里,在稻花香里,大槐树下,向亲人讲述每一道伤痕背后的故事,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浪漫!你们且安心上战场,明年这金黄的稻田里,必然有你们家一份!”
“今日我与陛下在这片即将丰收的沃野里为你们送行,希望将来同样能够在晋阳那即将丰收的沃野中与你们会师!”
四干骑兵豪情满怀,齐齐应诺。羊允笑着说:“大司农,末将先走一步,希望能早日在晋阳城下与你会师!”
李睿说:“我尽快!”
瑟瑟秋风中,这支铁骑牵着自己的战马登上舟船,升起白帆,一艘艘舟船乘着秋风顺流而下,消失在烟波之中。
司马诠目送着最后一艘舟船在视野内消失,莫名的有些伤感:“大司农,朕还能见到这些忠勇的将士吗?”
李睿说:“大多数都见不着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注定是回不到南阳了。”
司马诠几乎落泪:“这……这可是好几干人啊……”
李睿有些苦涩:“几干人算得了什么?这乱世,不往里面填上一干几百万条人命休想结束!”
司马诠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去年的落花湖之战,数干晋军倒在他面前,他便已被那尸山血海的惨烈画面给骇得喘不过气来了,现在李睿却说这乱世可能要死一干几百万人才能结束,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声音直颤抖:“真的没有办法早日结束这该死的乱世吗?再这样乱下去人就要死光了啊!”
李睿摸了摸他的头,说:“我尽力而为吧。”
碰上这样的乱世,也只能尽力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