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离开寿春,继续南下,很快驶进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这个巨大的湖泊名为富陵湖,也就是洪泽湖的前身。
这个时代淮河出海水道还是畅通无阻的,所以洪泽湖这个地上悬湖还是没影的事情,在后世那个庞大的地上悬湖的位置上,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湖泊群,它们便是洪泽湖的胚胎。如果黄河不改道跑过来抢淮河的出海水道,那么这些大大小小的湖泊群也许会被围湖造田的农民给填了,也许会因为气候干旱消失了,也许会渐渐连成一片变成大湖,但绝对不会变成地上悬湖,反过来淹凤阳。
进了富陵湖,就等于是进了临淮郡的地界了。
李烈亲自前来迎接,见到萧育、段文鸯,他开心的咧着嘴直笑:“好久不见了,可想死你们了!”
萧育也笑:“是啊,好久不见了,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李烈说:“嗨,被丢到这么个鬼地方还想过得很好么?一年到头不是在安置流民就是在打仗,或者挖空心思多搞点粮食……打仗我倒不怕,但是这缺粮啊,可真的快把我给逼疯了!”
羊允有些吃惊:“徐州缺粮缺得这么厉害吗?”
李烈说:“彭城、临淮二郡本身也土地肥沃,有大量良田,若是老天爷能赏脸,再加上农夫辛勤耕作,倒也不愁没有个好收成。可问题是这仗啊,一直打个不停,大批流民跟开闸放水似的一股接着一股往南方涌,弄得粮价飞涨,大量奸商趁机囤积居奇以牟取暴利……真的把我给烦得够呛!”
羊允有些吃惊:“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奸商囤积居奇?他们都不要命了么?”
提起这个李烈就一肚子火:“那帮孙子打定主意狠捞一笔就跑到江东享福,压根就不管那些要留在北方的人的死活!”
温峤冷哼:“像这种垃圾就别跟他们客气了,放手杀,杀到他们怕为止!”
李烈说:“是的呢,这种囤积居奇的货我逮着一个杀一个,不到一年时间,砍了一百三十多个粮商,总算把他们给杀怕了,让他们消停下来了!”
李烈在徐州的名声其实不大好,这主意是他在从匈奴汉国军队手中夺下彭城之后针对城中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进行了一次大抢劫,有三十几户富人、豪强被他抢得家里只剩下四堵墙了,得罪了这些家伙,他的名声还能好那才叫见鬼了。也是因为这次大抢劫把徐州的富豪给得罪得太狠了,这近一年时间以来徐州豪强明里暗里都在跟他作对,什么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啊,什么煽动老百姓聚众闹事啊,什么派私兵假扮盗匪洗劫乡里啊,可以说是花样百出。玩得最狠的就是囤积居奇哄抬物价,食盐、粮食、布匹等等这些须臾不能缺少的生活必须品都让他们给垄断了,李烈费尽心思筹措到的生活物资一投放到市场立马让他们高价买走,连个渣都不给他留。
拜这帮豪强所赐,徐州地区物价疯涨,最夸张的时候一斗米能卖干钱,还不一定能买得到,每天都有人饿死。李烈愤怒不已,准备给这帮家伙放放血,但是李睿得知此事后却写信过来劝他暂时别动手,马上会给他支援。而李睿给他支援的办法也相当的简单粗暴,就是以正常的价格从南阳、襄城收获小麦,通过淮河运往徐州出售。这打了徐州豪强一个时间差:徐州依然是以种粟为主,小麦种植面积很小,他们闹腾得最凶的时候恰好正是六月,徐州地区青黄不接,而襄城、南阳的小麦却大获丰收了……
一口气运了六十万斛小麦过去,那帮豪强咬牙切齿以高于收购价十倍甚至百倍的价格一一买下,结果就是他们的仓库都快让小麦给塞爆炸了,而来自南阳、襄城的小麦依然一船接一船的运来……最后这些倒霉的豪强都给整得倾家荡产了,南阳、襄城的小麦还在不断运到。用李睿的话来说:“我只动用了几个县的余粮呢,你们怎么就跪了?”
倾家荡产也不算完,李烈一声令下,晋军直接以囤积居奇罪对这些豪强进行抄家,该杀头的杀头,该服苦役的服苦役,一个都跑不掉。这一套连招下来,徐州豪强已是元气大伤,风声鹤唳,再也不敢跑出来作妖了。
军队沿着官道前进,沿途可见大片大片的田野里,农夫们挥舞镰刀争分夺秒地收割着自己辛苦一年的劳动果实。临淮郡内主要种植水稻,彭城郡内主要种植粟,部分水田种的水稻,这些作物都熟透了。一起被收获的还有大豆、胡麻、黄麻、葛麻、苎麻以及少量的高粱。大豆和高粱是主食,胡麻是最主要的油料作物,黄麻、葛麻、苎麻的纤维可以用来织布,在这个时代,布跟钱是直接划等号的。大家都很忙,忙到好几干骑兵沿着官道行进的时候都没有人直起腰来看上一眼。
萧育还注意到,在田间地头摆放着许多武器,有盾牌、长矛、长刀、弓弩等等,但更多的还是刺槌和连枷。由此可看出,徐州这边并不太平,真个太平的话老百姓下田劳作时就不会把兵器摆在田边了。
李烈说:“我能控制的也就二十来个县而已,在中心区域还好,与周边割据势力接壤的地方时常遭到胡人或者盗匪的袭击,打仗是家常便饭,所以老百姓下田劳作的时候都要把兵器放在田边,遇到敌军袭击马上拿起武器集结迎战。”
温峤问:“为何不多招募一些军队,加强边境守备?”
李烈苦笑:“哪有这么多钱啊?区区二十来个县,十五万户口,供养一万五干兵已经非常吃力了,再招募更多军队就啥也别干了,大家呆在边境等着饿死得了!”
羊允问:“二十多个县怎么才十五万户人口?这也太少了吧?”
李烈说:“人口肯定不止这么点的,但有相当一部分被豪强控制了,我暂时没法将这部分人口抢过来。还有就是有好多人害怕遭到胡人的攻击,逃到了江东,不肯留在家乡,一来二去,也就只剩下这么点人口了。”
按李烈估计,彭城、临淮二郡人口应当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万以上,但是他能实际控制的人口只有十五万户,约莫九十万,这还是他数次扫荡地方豪强、接纳了不少北方流民的结果,不然的话只会更少。这就是战乱频繁的可恶之处,你土地再肥沃又如何?你吏治再清明又如何?三天两头就跟曹嶷、胡人干仗,老百姓该逃还是得逃。逃到彭城、临淮的北方流民确实很多,可问题是他根本就留不住,不少人都说他的地盘太危险,在坦坦荡荡的平原上直面强悍的胡虏铁骑和拥兵十余万的曹嶷,无坚城可守,无山河之险可依,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还是跑到江东安全点。不过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这里虽然没有坚城险隘,没有山河险固,然而人心可用,自发的留了下来,大家一起耕作,一起生产,一起战斗。李烈那一万五干大军中主要兵员就是这些从北方的尸山血海中挣扎着逃过来的流民,还有一部分则是从相县那边招募的。
相县就是今天的淮北,这个地方的兵没啥特点,就是凶悍,凶悍到骨子里。
温峤并不知道这些,看着这一切,他只觉得羡慕。李烈嫌二十多个县才十五万户人口太少,然而在他眼里,这已经称得上是人烟稠密了……
跟晋阳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啦。
李烈推行的也是保甲制和府兵制,不过由于人口太少,他玩得比李睿要狠一些。李睿是每六户出一名府兵,那名府兵习武的花销、购买盔甲、武器、马匹的费用,由六户人家共同承担,而那名府兵在战场上所取得的荣誉和得到的战利品也由六户人家共享,当然,这名府兵是不一定会上战场的,什么时候上战场完全取决战战争形势,没事的时候就呆在家里练武、务农好了,到需要征发他的时候,他才能上战场。李烈没这么好的条件,他是每十户出一名常备兵,这名士兵是长期都要呆在军营里,不能回家的————就目前这见鬼的形势,谁敢让大批军士回家雾农那简直是活腻了。这名常备兵在军营中的衣食花销都要由那十户人家掏,可万万不能让他饿着冻着了。此外,每十户人家还要提供两名预备兵,这两名预备兵平时在家里务农、练武,到冬季就要进入军营接受为期三个月的操练,甚至到前沿地区屯戍,把长年守在前沿地区、已经疲惫不堪的常备兵给换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两个郡十五万户人口,实际上供养着四万五干名士兵,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可是……
有什么办法呢?摊上这样的乱世,想要生存下去,除了把每一名青年、每一两铁都拿出来,咬紧牙关维持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跟那些嗜血的豺狼死磕之外,没别的法子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