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地,雪山脚下,越深入越荒凉,真可谓万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如此不毛之地,除了古藤老树昏鸦,其他一无所有,就连野兽都无法轻易捕捉得到。
翻山越岭的路上,只有一些野果杂菌搭配着硬邦邦的干粮可以充饥,能量根本不足。御林军的将士们身体越来越虚弱,有些受伤的将士无法与寒冷抗衡,已经接连倒下,横尸乱石之间,被枯枝败叶所埋葬。蜿蜒曲折的古道时隐时现,依然没有尽头,而此时御林军身上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再不走出这不毛之地,众将士就只能等死,成为乌鸦的粮食了。
御林军孤军深入,艰难而行,已经整整走了五天。
就在御林军众将士沮丧绝望之时,古道远处出现了一座古庙。斑驳的青苔与野藤之下,依稀可见青苔绿瓦,有袅袅炊烟从屋顶升起。御林军欢呼雀跃,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曙光。山野之间有一座古庙,古庙有炊烟,那就证明有人居住,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生机。
此处距离伊州应该不远了!
御林军精神振奋,加快行进速度,趟过一条湍急的峡谷溪流,直奔古庙而去。
古庙虽然大门紧闭,但天空中那一缕炊烟让人知道这不是一座无人荒庙。
长孙霖本就是佛门中人,于是在推门而入之前,双手合十,高声念了一段《大悲咒》中的佛经。吟唱一段铿锵有力的经文,这是佛家人拜山门最高的礼数。
古庙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钟声,接着便是一段诵经,听喃呢音调,正好与长孙霖吟唱的那段《大悲咒》相呼应。
《大悲咒》乃佛门奇书,伏希大师也只传给了长孙霖一人,但没想到这西北荒野之地的古庙中竟然有人识得,还能与之回应。
长孙霖惊讶之际,忍不住推门而入。映入眼前的是古朴的庭院,历经风雨,年久沧桑的大理石地砖已经被磨成了靑褐色。地砖上,干枯的苔藓稀疏斑驳分布,偶有虫蚁经过。庭院之后便是中堂,堂内正中央摆放着一尊庄严慈悲的佛像。高大的佛像,大耳低垂,脸慈目善,震慑四方。
一位老僧从佛像身后走出,沿着中堂缓缓踏步而来。他看了一眼长孙霖,讶异道:“刚才是这位施主吟诵的《大悲咒》吗?”
长孙霖知道这位老僧乃世外高人,不敢怠慢,恭敬道:“晚辈长孙霖,乃伏希大师的关门弟子。敢问前辈法号。”
老僧双眼枯陷,但目光却清澈流转。他望着长孙霖,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是女儿身,师兄怎会不顾佛门禁忌,收你为徒。但你刚才吟诵的确确实实是《大悲咒》”
长孙霖心中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位便是师傅口中提过的师弟元真大师。她双手合十,跪拜道:“弟子长孙霖见过元真大师。伏希大师虽然收我为徒,但却并未赐予我法号,所以我虽是伏希大师的弟子,但却只能算是半个佛门中人。可能是因为伏希大师知道我作为长孙家的人,征战伐事,此生要造很多杀孽,所以才不敢让我进入佛门吧。”
元真摇头感慨道:“师兄他果然非常人啊。当初我们一起在大食国学习佛法,学有所成之后,我选择隐居深山,避世修行,但师兄他却偏要去长安城施恩布佛。他年轻时便不戒酒肉,晚年收徒还不分男女,真是匪夷所思,一言难尽……罢了。可能师兄自有他的真意吧!”
长孙霖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疲惫不堪的御林军,沉声道:“我等乃大唐御林军,与吐蕃战事失利,翻山越岭,逃至此处,还望元真大师施舍点斋粮,指明一下去伊州的路。”
元真朝门外望了一眼,然后眼光落到了伏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的易林,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缓缓道:“他要死了!”
长孙霖心中一颤,失声道:“请元真大师救他一命!”
元真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老朽无能为力。”
一股莫名的悲伤与落寞涌上长孙霖的心头,她轻轻抽泣了一声,几乎颤抖着道:“请元真大师帮帮我们!”
元真伸手轻轻拍了拍长孙霖的头,叹息道:“孩子,天道轮回,人世间凡事自有定数,千万莫要强求。你学习佛法,应该明白其中缘由。”
元真转身步入庙内。长孙霖绝望得红了眼眶。
御林军在古庙门前的空地上休整,老僧将寺庙中所有存粮相赠。这座寺庙离伊州庭州等地已经不远,重要日子还有会有很多信徒来上香并捐赠粮食,而庙中又只有元真一人,消耗不了多少粮食,所以寺庙存粮丰富,足足有一整个地下储藏室之多,足够御林军解决温饱一段时间。
夜深人静之时,长孙霖抱着易林进去寺庙中堂,将他放在佛像前的地板上。易林双眸紧闭,眼眶发黑,眉头紧皱,双唇已经青白龟裂,只见他嘴角微微颤抖呓动,似乎陷入无尽噩梦,醒而不得。
易林横躺着,额头布满了汗珠,身体发热,只要轻轻一摸便烫得吓人。
庄严慈悲的佛像前,长孙霖跪拜在地,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我佛慈悲。弟子知道自己身负长孙家族的使命,杀戮太多,罪孽深重,没有资格向您祈祷。但如今他身处生死边缘,我不得不祈求您保佑他能度过此劫。弟子愿身陷地狱,堕入轮回,来世成为您座下蝼蚁,历经劫难,聆听您的教诲。”
说到情深之处,长孙霖黯然泪下,情不自禁伸手摸向易林干裂的脸庞。
“唉,自古情深多孽障,不入轮回终难断。众生皆苦,苦海无涯。孩子,你强行度气为他续命,何苦由来,还不如让他早日解脱痛苦,安静地离去,早入轮回。”元真从佛像身后的后堂走出来,摇头叹息道。
长孙霖望着易林如死灰般的脸庞,抽泣道:“我舍不得。当日御林军在跌马坡失利之时,我早已经绝望,置生死于度外,是他奋不顾身回来救我,让我看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如今若是他死了,那我该如何?只要他一息尚存,我都不能放弃。”
元真眉头紧皱,担忧道:“你这样不断地给他运功续命,是会伤及自身元气的,最后不但救不了他,反而会连累你自己。”
长孙霖捏紧衣角,无助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不知何时起,我突然发现他对我来说如此的重要,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也不想他死。”
这段时间,长孙霖时常会想起易林奋不顾身救她的那一刻,让她难以释怀。
她不想缘尽于此。
元真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文,叹息道:“孩子,你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人生虽苦,但也不必执着于一处。我相信师兄之所以选你当他的弟子,肯定是看到了你的慧根。”
长孙霖喃喃自语道:“伏希大师他选的不是我,他选的不过是长孙家罢了。”
元真神色露出一丝苦涩,苦笑道:“那你忘记了你还身负家族使命吗?你忘记了你是御林军的统帅吗?庙外面还有一千多的将士在等你带领他们走出困境呢。你也是学过《大悲咒》的人,应该懂得,慈悲之心,也是冷血之心,要有众生平等的淡然,要懂得放下执念,方能无我。”
长孙霖心乱如麻,跪拜在地道:“大师请教教我该当如何?”
元真轻轻将长孙霖扶起,双手合十,慈祥道:“我佛慈悲!心之如何,就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你要学会放下。”
长孙霖轻握拳头,心有不甘道:“我知道我该舍弃七情六欲,只为身负使命。但从他奋不顾身回头救我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失去了自我,想着若是能和他一起,纵使家族的使命再沉重,也都微不足道了。如今让我放下他,我做不到啊。”
元真叹息道:“孩子,万物皆空,你若是执着于此,犹如堕入无边地狱,受尽煎熬。”说着他抬头望了一眼高大庄严的佛像,缓缓道,“其实,我查探过他的伤势,他体内有一股邪魔之气,似是苗疆秘术所致,如无意外应该是当初为了武功速成,投机取巧修炼旁门左道的功夫,导致杀气越盛就越容易失去理智。他之所以重伤不醒,一是因为他失血过多,二是因为他强行施术,有股邪魔之气积聚在他的血脉,始终无法退散。你若真想要救他,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长孙霖喜出望外,迫不及待道:“什么法子?”
元真神色忧虑,舒了口气,沉吟道:“你先听我说完。你听说过换血重生吗?你练的是我佛门功法,乃浩然正气,正好可以破除邪魔之气,若是将你的血气输送给他,或许有一线生机。但是,若你失血过多,必然性命不保。这一命换一命,何苦来哉。”
长孙霖大喜过望,斩钉截铁道:“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请大师帮我。”
元真叹息道:“你可要想好。当初他舍命救你,如今你却又反过来舍命救他,唉,真是自寻苦海呀。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