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身黑衣的黑冰台首座玄狐走了进来,单膝下跪,手中递上一本折子,同时开口道:“陛下,迎春宴结果已出,临西先生收临江郡王为弟子,空壁先生收东水郡萧家三公子萧良学为弟子,晚林先生收中京城凌丰德为弟子,其父是崇宁九年探花,官至礼部员外郎,后因病辞官。”
崇宁帝正要感慨一句这吕立峰着实厉害,夏景昀这一次也终于如他所愿的经历了摔打和挫折,但玄狐可不敢说话大喘气让陛下难堪,只是微微缓了口气,便立刻接着开口,“胶东郡王和南阳郡农家子荀飞鸿,因三问所答皆是优异,被三位老先生同时看重,同收为关门弟子。”
崇宁帝登时眉头一挑,即使在从小锻炼的养气功夫遮盖下,心头那深深的惊讶也从语气中隐隐透了出来,“老七比老八的结果还好这么多?”
他连连招手,示意高益快些将折子拿上来。
高益三步并作两步,递上折子,崇宁帝劈手夺过,直接展开,细细读了起来。
黑冰台的信息很详尽,崇宁帝从文字中仿佛亲临现场见证了那一番你来我往的争斗。
他瞧见了夏景昀用一句见贤思齐的金玉良言,微言大义,扭转局面;
看见了夏景昀用一篇可传后世的师说雄文,堂堂正正,力压全场,赢得满堂震撼;
也听见了东方白发自内心地说出了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慷慨豪情
他安静仔细地看着,久久地沉默着。
吕立峰并没有愧对其龙首州大儒的名声,也不算辜负了他先前的期望,只是谁也想不到夏景昀依旧能够凭借着自身的实力将其击败。
这般文采,这般底蕴,着实太过惊人。
要知道,这可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啊!
好在,这样的结果,对他希望的局面而言,倒也不算太差。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高益,传旨!”
“胶东郡王、临江郡王,天资不凡,勤修文事,虔心向学,拜得名师。彰皇室之颜面,可为天下范,赐玉璧一对,玉带一条,食邑各加一千户。”
仿佛早就知道陛下会拿此事做文章一般,高益没有半点意外地应下。
崇宁帝接着又道:“后日涂山,派人替朕送三份礼物过去。”
不是两份,而是三份,多年侍奉,高益听明白了其中门道,同样点头应下。
崇宁帝看着玄狐,又问起了另外的东西,“北边的事情,怎么样了?都安排好了吗?”
玄狐嗯了一声,“陛下放心,臣在得到吩咐之后便立刻飞鸽传信北面,昨夜已收到回信,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也不知道那小子用不用得上。”
崇宁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挥了挥手,玄狐恭敬退下。
他目光看着窗外的春色,感受到了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气概,夏景昀会是那个给大夏再续一段春天的人吗?
不管怎么说,皇权在手,我为君,他为臣,优势在我,慢慢考量吧。
“娘娘!”
一个宫女快步跑了进来,打破了长乐宫中隐隐的压抑。
德妃一看她脸上的兴奋和勾起的嘴角,就悄然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女官埋怨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没点规矩!”
宫女连忙恢复了体态的端庄,但脸上的兴奋依旧,“冯主事,哦不,冯姐姐传了消息进来,国子监那边出结果了!”
女官看了一眼德妃,连忙佯怒着对宫女道:“那还不快说,扭扭捏捏,要我撕了你的嘴是不?”
宫女并不害怕,谁都知道娘娘虽然关键时刻狠得下心,但平日里待大家都是极好,绝对不会动辄得咎,于是笑着道:“娘娘,三位先生各取了一位,有临江郡王和另外两个少年。但是,咱们胶东郡王和一个叫做荀飞鸿的南阳郡少年,被三位先生同时看重,同时成了三位先生共同的关门弟子!后日就要在涂山举办拜师礼了!”
听了前半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德妃听完后半句,直接惊得站了起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是半信半疑的惊,顾盼生姿的美眸中亮起又惊又喜的光,“当真?”
“娘娘,是真的!这是冯姐姐亲自传来的消息,她说了胶东郡王在期间表现极其出色,风头无二,夏公子还在陪着胶东郡王参加后续的迎春宴,知道娘娘心里挂记,便提前来报了。”
德妃缓缓收摄心神,轻笑一声,“彘儿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风头,不出丑就是好的了,此事定然还是阿弟的本事。”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俊美又清朗的面容,桃花在悄然间便映红了双颊。
一旁的女官笑着恭维道:“夏公子果然天纵奇才,吕家请来龙首州的大儒都没能掩盖住他的风头,想来不出两月,咱们长乐宫就又能有喜事了呢!”
德妃闻言轻轻一笑,“本宫相信他,定然能成的。”
她站起身来,定了定神,开口吩咐道:“去准备三份贺礼,要重,本宫这就去请示陛下,希望后日能亲去涂山。”
“是!”
一旁的女官连声答应,声音之中,也充斥着由衷的喜悦。
如她们这些人,甚至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被分到这头,基本上被打上了这一派的烙印,主子成了,自然跟着吃饱喝足,主子败了,她们或许不至于死,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所以整个长乐宫,一扫先前的阴霾,似乎花都开得更艳丽了些。
春风从长乐宫欢快地掠过,停在了相隔不远的另一处奢华宫殿外的枝头,看着一个华服宫女匆匆走入了宫门。
“娘娘。”
原本慵懒躺着的淑妃登时坐起,“可是国子监那边有消息了?”
宫女点头道:“回娘娘的话,方才英国公遣人送来消息,临江郡王成功拜入涂山三杰之首的临江先生门下,成为其关门弟子......”
“当真?”
不等她说完,淑妃就一脸惊喜地站起,“绍儿真的成了?!哈哈,我就说我的绍儿不会辜负本宫的厚望!”
她激动地在殿中踱步,无视了欲言又止的宫女,开心地自言自语道:“涂山三杰,为天下文宗,士林魁首,为天下读书人所共尊,临西先生更是涂山三杰之首,绍儿成了临西先生的关门弟子,但凡读书人,还有几个人胆敢与之作对?”
“有涂山三杰帮忙,绍儿的朝野声望还用多说?若是再时不时借着各种庆典在陛下和群臣面前夸上几句,长期以往,这还用说嘛!”
“我吕家勋贵世家,唯独因为武将出身,在士林文坛之上差了些,如今绍儿补上这块短板,谁还能与绍儿相争,哈哈哈哈!来人啊,今晚让御膳房准备一桌好菜,再温一壶酒,本宫心情大好,要好生庆祝一下。”
趁着淑妃大笑的关头,那个宫女连忙插嘴,“娘娘,请容奴婢把国公爷的消息说完。”
“也是本宫心急了。”淑妃笑了笑,走回座位坐下,端起茶盏,“你接着说。”
“临江郡王拜在临西先生门下,剩下又有两个少年拜在了晚林先生和空壁先生门下,三位先生各收了一个弟子,但是......”
她忍不住顿了顿,暗道自己怎么命苦,接到这样的要命的任务,“但是胶东郡王和另一个少年,却被三位先生同时看重,成了三位先生共同的关门弟子。”
咚!
淑妃手里的茶盏掉到了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方才得了消息的宫女想到主子的吩咐还没问清楚,便又折返回来,“娘娘,酒菜是让御膳房现在给您送过来吗?”
“端叔!”
“端叔,你怎么还能坐得住啊!”
中午时分几个国子监学子叫嚷着冲入了一间国子监的学舍,还在刻苦温书的年轻人李知义抬起头,疲惫的眼神中有些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你连这都不知道吗?今日迎春宴啊!”
“哦。”李知义却出乎众人意料地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的,但是我已经过了报名的年纪了,所以就不去看了。”
“这不是你去不去看的事情!”
一个年轻人正想向他讲述今日发生的种种波澜,但却发现万千言语到嘴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言语,自己也在这儿也没法将那些文章背诵出来,干脆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走走走,门外茶肆中去,我们跟你细细说来!”
“我不去。”许是先前在茶楼的经历不太好,又许是囊中羞涩,李知义连忙拒绝。
“今日我请大家喝茶!”那人扯了一把发现拒绝得很坚决,心头一动,“今日收徒考试途中,出了一篇传世名篇!”
手臂上传来的抗拒瞬间消退了一大半。
一行人来到茶肆,果然听见里面的声音沸沸扬扬。
等寻了个座位坐下,领头的年轻人便看着店小二,“有无今日迎春宴上的稿子?”
小二没有让他们失望,笑了笑,“承惠,二十文一张。”
“来一张!再把该上的茶水点心端上来。”
“好嘞!”
等小二匆匆离去,四周的声音便真切地传入耳中。
“没想到啊,就连龙首州吕先生都输了。”
“也不能这么说,吕先生这也不叫输了,只不过三位老先生更喜欢夏公子的回答罢了。”
“你这不强词夺理么,三位老先生更喜欢那不就是输了?”
“行了行了,别争这个了,要我说啊,还得说是夏公子厉害!”
“可不是么!先前还有人说德妃娘娘和胶东郡王要成士林笑柄,现在呢,你看看,人家这要成了士林正统的期望了!”
“是啊,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得让多少寒门学子心有戚戚啊!”
李知义听着这句话,心头如同被猛地一记重锤。
自幼家贫,艰辛求学的种种苦楚在刹那间涌上心头,茅屋、山亭、破庙、道观、义庄.....那些在求学路上留下的足迹,都见证了他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对这一句话,简直是充满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