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吕如松重新被关进了囚车,队伍重新启程,走向十里之外,迎接他们凯旋的宏大场景。
没有多少人发现,或者说也没几个人在意,那位曾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曾经的英国公,此刻的神色已然大不相同。
城外十里,朝中百官齐至。
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队伍入城,而城中气氛更盛。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百姓们尽皆为凯旋的将士们欢呼喝彩,同时,唾弃鄙夷着那两个槛车入京的叛贼。
瓜果与蔬菜齐飞,咒骂与嘲讽一道。
在囚车碾过御道石板的摇晃中,半生功业烟消云散。
刑部大牢的深处,所谓的天牢之中,两人被分开关押,等待着属于他们的结局。
大军凯旋,逆贼落网,满城欢庆,人心大定。
极度的热闹之后,一片祥和安稳的氛围中,朝中丞相万文弼和副相杨维光迈着缓缓的步子,走向中枢小院。
二人的身后,是远远跟着的亲随。
那一段隔开的距离,就是他们权力的具现。
“子明啊,你觉得此番公审,能如愿么?”
走了几步,万文弼望着前方,轻声开口。
杨维光微微一笑,开口道:“公辅兄你这么问,不就代表你心头已经有答案了吗?”
万文弼暗骂一声滑得跟泥鳅似的,只好主动道:“老夫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三人认罪。难呐!”
身为一把手主动表态了,杨维光也不好再装傻,附和地点了点头,“是啊,公审若能让人信服地定罪,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可若是不能办到,反倒被对方一顿慷慨陈词的话,或许反而得不偿失啊!”
万文弼轻声道:“可是,那是建宁侯决定的事,你我又有何办法呢!”
听着这明显拱火又带着几分拉拢的言语,杨维光微微一笑,“建宁侯是公认的智计无双,算无遗策,说不定此番又能再续写神奇呢?”
万文弼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啊,希望吧。”
随着广陵收复、襄阳投诚、二贼擒获等一桩桩事情的接连发生,即使最悲观的人也明白,这场两三个月内接连不断反转的变局基本已经接近尾声,朝堂很难再有大的反复了。
虽然发生在东宫之中的那一场屠杀,引得剩下的宗亲勋贵们满腔怒火,气愤填膺。
但当他们看着英国公和萧凤山坐在槛车里,在万众唾骂声中走过街道,似乎这些宗亲勋贵们的心灵都得到了净化和洗礼,充满了爱与和平。
于是在认命之后,那些久违的聚会,也开始陆续张罗起来。
一帮劫后余生的宗亲勋贵们难得聚在一起,讲述着那些憋了许久没交流的国事族事,家长里短。
女人们在后院房中勾心斗角,男人们则在前院温暖的房间之中,饮茶纵酒,高谈阔论。
通常男人聊天最终的归宿都是女人和政治,今日不适合谈论女人,于是话题便自然而然地拐到了朝政上。
在闲聊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之后,一个人终于开口说起了那件大家都关心着的大事。
“明日真的要公审英国......哦不,吕如松他们吗?”
“太子、国舅、国公,被开堂公审,国朝未曾有过吧?”
“何止是国朝未曾有过,纵观历代,这也是开了先河之举啊!”
“未来这样的下场,会不会也落到我等头上啊!”
“你怕是还没那个资格!”
一声冷笑响起,新晋卢国公之子,秦家家主冷冷道:“虽然过往没有这等公审之事,但古往今来,也少有这等骇人听闻的恶行啊!勾结弑君,起兵叛乱,这样的人,一刀砍了真就便宜他们了。”
秦家家主身为如今勋贵群体之中,为数不多站在新帝阵营的人,又是圣眷正隆,这一开口定下了调子,其余人也不敢反驳,便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了起来。
“其实这样也好,公开论罪,天日昭昭,少了几分猜疑,也绝了那些试图为其鼓吹招魂之人的路。”
“可问题是,若只是历数其罪明正典刑,和过往之事也没什么区别啊!”
“公审,既是审问,自当摆明证据,还可允许申辩,只让一方开口算怎么回事?”
“你自己想想这可能吗?那万一到时候他们抖落出点别的东西,怎么收场?”
“所以我们才觉得这事儿怕是很难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个身影迈步走进,众人连忙上前问候。
“见过成王!”
“王爷万安!”
成王当日难得奋起一搏,结果却吃了大亏,回去害怕得差点病了,还是后来吃了自家王妃给的定心丸才松了口气,敢出来活动活动。
此刻在众人面前当然不会露怯,如过往一般平易近人地笑问道:“都聊什么呢?看着你们聊得这么火热。”
“回王爷的话,我们正在说建宁侯此番力主公审那几位逆贼之事呢!”
“依王爷之见,此番行事可能见成效?”
成王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发问的人,毫不犹豫地果断道:“我始终相信建宁侯,建宁侯一定会继续带领我们创造神奇!”
众人:......???
秦家家主扯了扯嘴角,这他娘的,比我还会舔。
但说实话,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准女婿如何达成目标。
于是,望着周遭已经初见端倪的冬意,他叹了口气。
愁啊!
同样的叹息,也响起在江安侯府此刻的大堂之中。
因为苏元尚还在从龙首州返程的路上;
卫远志进了中枢,事情陡然多了起来;
王若水又成了叛徒,潜逃得失去了踪迹;
再加上夏景昀事情更多,在中枢院和户部之间两头转,原本热热闹闹的江安侯府中,此刻就剩下了冯秀云和公孙敬,以及新加入的胭脂。
看着端茶担忧叹息的冯秀云,胭脂微微一笑,“姐姐不必担忧,公子什么时候做过没有准备的事情?咱们应该相信他才是。”
冯秀云看着她那一脸坚定的样子,忍不住强笑一声,“就你这性子,哪个男人不喜欢啊!”
她听着初冬的风从窗棱门缝中穿过的声音,轻声道:“我主要是觉得,他这样做,太不划算了。成了,也没多少好处,输了却是要惹个大麻烦,何必呢!”
胭脂摇了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义父先前曾与我言说历朝故事,说起前朝有个圣君,那是人所共知,万民景仰的好皇帝,但是,就因为他是杀了自家兄长上位的,终其一生乃至于如今,这一点都在被政敌和世人攻讦,成为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法抹去的污点,并且为子孙效仿,引出颇多悲剧惨剧。我们如今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外人却不知晓,几十年百年之后的后人也不知晓,那时候,天知道这个骂名会不会甩到陛下、娘娘乃至于公子的身上来。而若是后世皇室子孙效仿此事,岂不是开了恶例?”
冯秀云带着几分恍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公孙敬又叹起了气。
胭脂笑着问道:“公孙先生又怎么了?”
公孙敬无奈道:“先前我只觉得若是最后公审不成功,也没啥大不了的。结果听你这么一说,居然有这么严重,我现在是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了。”
冯秀云点着头,“我也是。”
胭脂:
“为今之计,只有相信公子了。”
“是啊,只有相信他了。”
不管有多少人看好,有多少人不看好,这场庭审在经过了两日准备之后,在第三日如约而至。
清晨的皇宫之中,德妃亲自为东方白整理着帝王朝服。
东方白抬头道:“母后,阿舅今日能成功吗?”
德妃温柔地笑了笑,然后蹲下来,在不经意中露出完美的身形轮廓。
她和东方白平视着,“彘儿,你知道你阿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东方白点了点头,“母后说过,他是为了帮我正名。”
德妃笑着轻轻抚着他的脸,“彘儿,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依靠着阿舅了。阿舅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若是真的没做到,我们不仅不能责怪他,还要想办法帮他做到,明白吗?”
东方白嗯了一声,“所以,母后也觉得今日之事很难吗?”
德妃对东方白的聪慧已经习以为常了,“按照他说的,应该能成,但是就怕中间出什么变故。我们做好准备,临机应变就是。”
东方白点了点头,牵着德妃的手,慢慢走向了皇极殿。
大殿之中,已经多了些布置。
一张案几被摆在了正中的台阶下,两侧也各摆上了几张案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给起居郎以及刑部、大理寺、宗正府等相关的各部文书,记录所用。
不多时朝臣百官进殿,因为今日的“热闹”,许多平日无需上朝的宗亲、勋贵都主动或者被叫来参加了这场朝会。
当他们进入殿中站定,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都是微微一凛。
夏景昀这么有信心吗?
而部分并不希望夏景昀好的人则是暗自在心头冷笑,狂妄吧!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今日并非惯例朝会的日子,所以一切就都围着这场公审而来。
待百官站定,殿中缓缓安静下来。
靳忠展开一封诏书,朗声念道:
“先帝御极宇内二十四载,圣明烛照,万民所归。风之所被,荒隅变识;仁之所动,木石开心。然贼明夙蒙恩宠,绝礼于外,蓄凶于内。贼吕如松,世受国恩;贼萧凤山,屡蒙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