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伯白云边,封淮安侯,食邑八百户,加光禄大夫,任御史中丞,特赐佐理宣德功臣。”
这一个封赏一出,所有人的脑瓜子都嗡嗡的了。
这除了食邑少了点,没有入中枢以外,不比夏景昀的封赏差多少了啊!
这位白大人亦是恩宠如此吗?
脑子简单些的,觉得这白大人不愧是当初的二甲头名啊,科考就差了夏公子那么两个名次,如今的成就也不差他多少啊!
有些心机深沉的则是在揣摩着,莫非太后和陛下,也有不让建宁侯专美于前的意思,所以要抬爱扶植一个能够与他声望抗衡之人?
但不管怎么想,悄然间,在众人心头,白云边的分量似乎已经勉强可以跟夏景昀相提并论了。
万文弼平静地看着下方议论纷纷的众人,心头淡淡一笑。
白云边这人他有所了解,其性狷狂,若是官职地位远远不如夏景昀,做一个跟班自无不可,但若是相差不大呢?
年轻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大家都差不多的话,凭什么你是头儿我是跟班?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只要埋下一颗种子,多的是层出不穷的事情来让它发芽壮大。
届时,你的战友都成了你的敌人,你的声望又能如何?
所以,在决定白云边封赏的时候,他一力支持重赏,还有意无意地抬高了赏格,一派为了夏景昀尽心尽力着想的样子。
他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夏景昀那一脸错愕又憋屈,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让他忍不住在心头一阵暗笑。
年轻人,学着点,这就叫阳谋!
待得众人议论稍歇,最后一个封赏终于出口。
“白衣山庄庄主赵清圣,封一等卫国公,加太傅,特赐推忠协谋功臣。”
这个并不算出乎意料的封赏,给这场出乎意料的大典,画上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句号。
当象征性地饮宴欢庆之后,众人便带着满腹的话,起身准备离开。
在万恶的封建时代,自然是要领导先走的。
所以,众人起身,却不前行,而是让朝中重臣们先走。
一番谦让,如苏老相公、赵老庄主、秦老家主、成王这些走了前面;
万相、杨相等中枢诸人走在了后面。
走到殿门边,万相扭头看着刚巧走到他身后的白云边,笑着道:“淮安侯,恭喜了啊!”
身边众人也纷纷笑着拱手,白云边在这种场合倒也没搞什么幺蛾子,毕竟他只是狂又不是傻,闻言乐呵呵地拱手一圈,“都是太后陛下恩典,及诸公抬爱。”
万相笑着道:“素闻淮安侯亦颇有诗才,今夜如此喜事,可有诗作啊?”
众人先是疑惑,要说诗才,不该是问建宁侯吗?
不过转念一想,淮安侯今日算是最为春风得意之人,问他似乎亦无不可。
白云边稍稍一怔,旋即昂首轻哼,“诗文小道,自是信手拈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星空,缓缓道:“欲上青天凌众生,登云抬手摘星辰。放歌长啸高声语,谈笑纵酒伴仙人。”
四周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苏老相公停步,夏景昀微微皱眉。
万文弼将一切收在眼底,笑着拍了拍手,“淮安侯果然大才!”
“嗯?”
一声淡淡的疑惑响起,姜玉虎大步迈出,平静地看着白云边,“你要凌谁?”
正自得意洋洋的白云边瞬间笑容一滞,呼吸都开始不自然了起来。
姜玉虎收回目光,迈步向前。
步之所向,就连万文弼等人都是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
在这位千军辟易的绝世将种面前,哪怕是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武将的这帮文官老爷,也没有敢端架子的。
更何况,传言中,人家可是直接拒绝了朝廷封他为亲王的封赏,理由是,若是如今就封了亲王,我怕今后封无可封了,不合臣子之道。
那可是亲王啊!
这是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的霸道!
姜玉虎走下台阶,朝夏景昀微微颔首,余者皆不顾,径直出宫。
夏景昀扭头平静地看了一眼白云边,也迈步离开。
众人似乎都在这一眼之后,变得冷静了不少。
于是,各自默默离去,先前热闹辉煌的宫殿,只有宫中内侍们在无声地收拾着。
城外,十里长亭。
姜玉虎平静地站着,很快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夏景昀迈步走入,双方的护卫们都远远散开,防范着可能的危险,各自的亲卫立在凉亭外数十步,将这方空间让给了这对一文一武的帝国双壁。
姜玉虎淡淡道:“你和白云边在闹腾什么?”
夏景昀笑了笑,“他不就是这么个性格吗?”
姜玉虎神色平静,“他虽然蠢,虽然傻,但还不至于这么蠢,这么傻。”
夏景昀轻声将自己的盘算跟姜玉虎说了。
姜玉虎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该告诉我。”
夏景昀摇头一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这天底下我还能信谁?”
显然这句话又让姜玉虎很是满意,他开口道:“你当下看似风光,但根基太浅,若是真有人搞出点动静,你还真不好招架,如此做倒也不是不行。”
夏景昀微微颔首,“是啊,眼下只是表面上风光,但不管是先前屠戮了那么多权贵,还是后来肃清朝中逆党,以及接下来改革吏治,重振民生,都注定要得罪无数人,与其让这些人都藏在暗处,搅风搅雨,不如主动给他们一个去处,让我将他们带来的风险控制在一个可控的程度。”
“白云边居然愿意去当这个间谍,倒是让本公子有些没想到。”
夏景昀笑着道:“乐仙兄还是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的。”
姜玉虎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他是很享受可以跟你我作对的生活呢?”
夏景昀扯了扯嘴角,干咳了两声。
“不管你们了,反正我也看不见。”
姜玉虎摇了摇头,“记得在朝中筹措好军需,不要抱什么幻想,北梁今冬一定会来的。”
夏景昀神色一肃,郑重答应道:“放心。”
“走了!”
姜玉虎一如既往地干脆,直接走出了凉亭,翻身上马,带着亲卫队,没入了黑暗之中。
夏景昀听着蹄声远去,久久无言。
看得见的风波似乎已经走远,但看不见的暗流,已经汹涌了起来,在不远处,还有即将涌来的滔天巨浪。
自己这一题,能答得好吗?
他凝望着夜色,夜色一片漆黑,没有答案。
翌日,黑冰台。
往日这间让人望而生畏的衙门如今已经失去了那种震撼人心的光环,往日那些低调阴狠的探子们,如今也是枯坐在衙门之中,惶惶不可终日,真如等着随时被猫逮来吃了的老鼠。
但他们也不敢逃,因为朝中那个建宁侯的手段可不简单。
同时他们也无处可逃,他们的头儿早就逃了,剩下这些人,他们不过都是些弃子而已。
“咦?有动静!”
一个靠着窗户假寐的汉子猛地睁开眼睛,望向墙外,众人都纷纷骚动起来。
衙门的大门里,一个老者在一个美貌女子的搀扶下,仅仅带着两个护卫,神色从容地走进了这处曾经让天下人闻之色变的黑冰台。
一间间屋子里,走出了不少人。
他们看着那位老人,神色之中不仅没有鄙夷和轻视,反倒是纷纷露出兴奋和期待的神色。
身为中京城乃至天下最出色的一群探子,他们自然认得眼前的老人。
曾经大名鼎鼎的白衣帝师,而在昨夜的庆功大典之后,已是朝中太傅,尊贵的卫国公大人。
但真正让他们兴奋的,还是这位老人赖以成名的本事:情报。
在他未隐退之前,领着黑冰台无数精兵强将的黑冰台首座玄狐几乎完全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这个对他们来说跟祖师爷差不多的人,来到了如今群龙无首的黑冰台,意味着什么还用多说吗?
一位主事走了出来,恭敬道:“黑冰台刑讯主事金虎拜见卫国公!”
赵老庄主笑着点了点头,“劳烦金主事将大伙儿都叫出来,听本官说几句话。”
“下官遵命!”
很快,此刻衙门之中的所有人都站在了正堂前的宽大广场上。
黑衣、灰衣,看上去真如一群老鼠聚集在一起,等待着首领的一声令下,好去啃噬什么美味。
赵老庄主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们的前方,胭脂平静地站在他身旁,目光扫过眼前这帮在大夏境内威名赫赫的黑冰台探子。
黑冰台当然不止这些人,不过那些身处外地的编内之人,和那更关键的密布天下的线人和情报网络,都是通过眼前这些人来掌控的。
赵老庄主呵呵一笑,“玄狐弑君之罪已然昭告天下,按照中枢的意思,黑冰台身为皇权利器,却反而噬主,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带出来的队伍,也没用了,不如尽数诛杀,废黑冰台之建制,以儆效尤。”
队伍之中,登时起了一阵骚动。
“不过。”
赵老庄主轻轻开口,没有刻意维持秩序,四周的声音便都跟着静了下来。
“本官就是干这个活儿的,知道你们是有大用处的,也是有苦衷的。”
众人精神一振,看向他的目光愈发灼热。
“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是忠于皇权,忠于陛下的,但是问题在于,你们不知道怎么忠,只能听命于玄狐,等同于成了玄狐那个逆贼的私军,这就是当日之事的症结所在。”
众人连连点头,甚至有主事当即下跪,“卫国公明鉴!我等对那些事情着实不知,但凡提前知晓半点消息,我等都必将拼死一搏,诛杀玄狐这个逆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