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 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是张皓让朱文正送给如烟的三首词中的一首,如烟只是读了这一首,沉沦在其中。
如同词中无法留住青春和容颜的少女,如烟看着门外慢慢抽出的新绿,感受时而钻进窗内的轻风,树绿了会再开,花谢了会再红,可是人呢?
如烟能够在怡红院力压刘霏儿和成诗韵,多年坐稳花魁第一把交椅,其心智自然远非普通少女所能比拟。只是看到了这首词,如烟就想到了颍州城下的那首临江仙,试问除了那个男子,还有谁写出这样的词句?
如烟看着窗外,仿佛一名少年在对自己招手,而自己还是站在怡红院内,看着那名少年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
忽而那个少年献宝似地拿出一个宝钗,忽而那名少年为了博自己一笑,在大庭广众之下舞剑弄拳......
当时他只是觉得他是一名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还是一名马上就被脱脱赶出高邮的叛贼之子,如烟当时随意地玩弄着少年的感情,将少年送上的宝钗弃置于梳妆盒的一角。
如烟再次看向窗外少年的时候,那名眼神纯真无比的少年渐渐消失在眼帘之中。
失去以后才懂得珍贵,如烟用最痛心的经历夜夜忏悔,但是现在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公子,而自己只是沦落风尘的女子,他们好像越走越远了。
一行清泪从如烟的脸颊划过。
“即使你来到了扬州,也不愿意见我一面?难道我就是如此的可恨可憎?”
想一想当初自己对待张皓的举动,如烟多少次偷偷给了自己两巴掌。当初自己弃之如敝履,如今张皓就是如此地高不可攀。
如烟无数次地扪心自问,如果张皓没有慢慢发迹,没有成为大周的一代战神,还不是闻名江南的大周公子,她还会不会如此煎熬呢?
当然如烟也不是看上了张皓的权势和地位,现在扬州城内追求如烟的公子不胜枚举,最狗腿的无疑就是顾家二公子顾长彬。
只是当如烟看过那个眼中只有自己的少年,现在再看看这些压抑着欲望和冲动的豪门权贵,如烟就一阵阵作呕,在他们眼中,自己只不过一个长得漂亮的玩物罢了。
终于如烟回到了现实,看着几张皱巴巴的草纸,如烟不禁又笑出声来,一时泪中带笑。
金锁在旁边看的不知道她家的姑娘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金锁好奇地问道:“那个朱文正送来的是什么东西?让姑娘如此伤神,又哭又笑的?”
如烟说道:“一首词,一首可以流芳百世的绝世好词?”
金锁道:“这么厉害吗?”
如烟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你说厉害不厉害?”
金锁在如烟身边耳濡目染,对这些诗词还是有判断的能力,只是听了这两句,金锁都忍不住击节叫好。激动地对如烟说道:“姑娘,你不是说现在你最缺的就是诗词吗?如今把这首词拿出来,试问扬州城内还有谁能跟姑娘争辉?姑娘为何还如此伤怀?难道为诗词里面的少女年华不再所感?”
如烟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想起了在高邮的一些陈年旧事,触景生情罢了。现在那名写诗的人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只能等着他出现的那一点。”
金锁也憧憬道:“真想看看能这样诗词的人,到底是怎么风流倜傥?”
如烟叹了口气,心道:“当初就是你最看不上那个‘混世魔王’,要是你见到做出这首词的正是张皓,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呢?”
收拾起情怀,如烟说道:“这两天顾家那边已经把支持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小小姑娘也为我们费了许多心力,这个时候咱们绝对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心意,咱们再把刚才的舞排练一遍!”
金锁连忙点头称是。
顾家支持佳人居的如烟一时甚嚣尘上,虽然如烟相比于苏小小、李瓶儿和云竹等人,名气确实差了一些,但也算是扬州排的上号的名妓,他们选择如烟也情有可原。
更令一众看官大跌眼镜的是,在莳花小筑上爆出了一个惊天的新闻,苏小小决定退出此次花魁大赛,同时全力支持如烟竞选花魁大赛。
扬州一时哗然,要知道苏小小曾经也是潘家重金捧起来的名妓,没想到现在突然给潘家来了一记背刺,支持起了潘家的竞争对手。
看来坊间的传闻确实有些道理,潘家在扬州的控制力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就连一个花魁都敢直接打潘家的脸。
更何况上次的潘姣之死至今还没有结案,一时潘家曾经戕害过的家族,潘家的对手们也都蠢蠢欲动,尤其是顾家和桂家的两大势力,家族中一大部分人对潘家在扬州城内作威作福心怀不满。
这还是高邮没有打下来呢?要是张士诚垮了,这扬州城内还能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
这不顾家三房的顾长卿就和潘家家主潘肱之子潘元立对上了,两位同事来到了丽香院,同时拜会李瓶儿。
按道理来说,一般名妓花魁们会把档期安排地非常合理,就是为了杜绝这种高端客户来了出现“一女难侍二夫”的情况,更何况这两年高端客户还不对付。
因为潘姣的事情,潘肱严厉杜绝潘家子弟出门玩乐,早早约好李瓶儿的潘元立只能无奈取消了与李瓶儿的约会。
这两天风声过去,尤其是花魁大赛来临,外面的战事正在如火如荼,如果这个时候潘家在闭门不出,反倒给人畏首畏尾的感觉。
斟酌再三之后,今天潘肱终于取消了潘家子弟限足的禁令,潘元立对李瓶儿的妩媚风情念念不忘,听到限足令解除,当即就直奔丽香院。
于是就出现了一开始的一幕,潘元立不顾阻拦,正撞见顾长卿和李瓶儿在吟诗作赋,好不自在,两个人卿卿我我,李瓶儿的眼中竟然还大有情义。
潘元立自然大吃其醋,虽然明知道这个“高端公交车”他不能开回家,但是想到曾经和李瓶儿两人相会的日子,潘元立还是感受到了背叛。
潘元立推开房门,坐在顾长卿和李瓶儿的对面,阴阳怪气地说道:“两位可是恩爱的紧啊!”
李瓶儿怔了一下,像她这样的段位,不太需要看客户的脸色。但是毕竟是扬州城内最顶级的两家豪门,李瓶儿还是笑着说道:“潘公子怎么来了?我前天好像听官家说,你专门派人通知,说是没有办法过来,怎么今天......”
顾长卿乃是扬州城内有名的才子,看着潘元立鼻孔朝天的样子,同样是豪门出身,怎么会惯着潘元立,说道:“潘兄真是勇气可嘉,潘姣刚刚没死多久,你就敢跑出来,不怕那些主持大义的刺客再来一次吗?”
潘家何等的威风,什么时候让你这么数落过,更何况是潘家家主之子,向来都是在扬州城内唯我独尊,怎么能忍受顾家偏房的子弟对自己冷讥热嘲。
更重要的是,现在身边还有李瓶儿这样心仪的绝色美人在场,潘元立更加不能忍这口气,一盏名贵的宋瓷茶盏直奔顾长卿的面门而去。
顾长卿本就是文弱书生,向来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他还是顾家子弟,又是声望满扬州的才子,大家都敬他三分,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一言不合,就是一记“暗器”。
只听“啊”的一声,顾长卿被茶盏击中,茶水和茶叶混合着一缕鲜血从顾长卿的额头滑落下来。李瓶儿顿时变色,怒声道:“潘公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李瓶儿不说还好,潘元立再听到李瓶儿的斥责,心中怒意更胜,果然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现在有了新的相好的,就忘了旧情人吗?
潘元立不会对李瓶儿动手,但是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顾长卿不就是出气的沙包吗?当即扑向了捂着额头痛苦哀嚎的顾长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待到丽香院的护卫们听到李瓶儿的求救,蜂拥而至,顾长卿早已经不省人事。
潘元立犹不解气,对李瓶儿道:“现在有人捧你,你还值两个银钱,等到你人老珠黄的时候,看你还能风骚到几时,我告诉你,不出十天,就有新的花魁取代你的位置。”
李瓶儿气得脸色发青,紧咬朱唇,一句话说不出来。
潘元立看向生死不知的顾长卿,骂道:“别以为读了两天书,文绉绉地说话,就敢跑到这里炫耀,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见到你一次打你一次。”
青楼豪门公子争风吃醋的事情最是为人所津津乐道,没有半天的功夫,扬州城内潘元立怒殴顾长卿的事情就传的沸沸扬扬。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当事方潘家和顾家却显得格外地克制,并没有其他的举动,这让吃瓜群众大感失望,这瓜子都备好了,戏怎么还没有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