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如负卿。”
“谁.....”陈书楼被耳边的浩瀚梵音惊醒,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就是一阵嬉笑之声。
“还谁,我...”声音里满是怒气。
“哈哈哈...”接着的是周围传来的一阵不再掩饰的大笑。
陈书楼用力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看清说话的人的样子。微微谢顶的中年男人,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斜射的太阳光看不清里面那双已经略显沧桑的眼睛。但是消瘦的脸颊,挺直的鼻梁,加上那像种地农民般黝黑的皮肤,让即使并不高大的躯体里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钱老师?”陈书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瞪大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看着这个在窗外走廊上被夕阳笼罩的男人。
“陈书楼,自习课就是让你睡觉的吗?啊?”钱国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模样。
“真的是你吗,钱老师?”陈书楼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初中老师怎么就突然到出现了,不自觉的便伸出手想摸摸自己眼前的这个钱老师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啪”毫不犹豫的打掉向自己伸过来的手,钱国强一脸不敢置信,陈书楼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生尽然敢做出这么不尊重老师的举动,这是要干嘛,难道自己这个政教处主任的威严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了吗。
陈书楼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痛感,一脸恍惚,难道真的是钱老师,那个在他初中阶段被学生戏称为“钱阎王”的政教处主任,兼自己的科学老师?
“陈书楼,你跟我出来,其他同学继续自习。”钱国强紧绷着脸,用严肃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整个教室。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学生,瞬间回复认真自行的姿态。钱国强对学生这一反应非常满意,看来自己的威严仍在。
可当钱国强的目光扫到陈书楼的时候,竟然发现这家伙还在摇头晃脑的四处张望,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当面无视自己吗。
陈书楼这时候感觉自己后背好像有针扎一样的刺激,连忙转头一看,发现钱老师的脸已经黑的像锅底一样,眼睛瞪大活脱脱一个钟馗转世。瞬间就是一激灵,回想起自己初中时代被这位阎王支配的恐惧。
“出来。”钱国强的吐出的这两个字,语气坚决的能折断钢铁。
难道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了那个曾今让自己放肆欢笑,又嚎啕大哭的时代。摸了摸堆满书籍的桌面,指尖传来的是真实的容不得怀疑的触感。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也大大的写着九八班的字样。
自己真的是在甘中的初三八班的教室里?真的又回到了那个所谓实验班的吊车尾,普通班的尖子生的时代。
甘中是陈书楼初中时代就读的小镇中学,整个甘镇有且只有这么一所,而甘中初三一共有十个班级,八个普通班级,两个实验班。所谓的实验班是学校把入学时成绩好的学生,凑在一起开设的班级。现在的实验班分别为九八班和九九班,以前九十班也是的,但到初三学校又进行了一次筛选,把三个实验班里成绩略差的集中到了十班,正式的实验班就剩八班跟九班两个了。
不单单进实验班要考试筛选,而且进来的学生还要比别的普通班学生多交学费,可即使这样大家也是趋之若鹜。因为实验班也集中了整个甘中最好的教学资源,比如钱国强,这位堂堂的政教处主任就是九八班的自然科学老师。
当时校长要创建这一制度还遭到了不少反对,甚至有些报不上实验班的学生家长还去教育局举报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当时陈书楼不知道,也不关心,因为他本来就是实验班的人,作为这一制度的受益者,他也感觉不出有什么可以抵制的。
现在的陈书楼大概能理解那些没有进实验班的家长的感受了,其实扩大了讲,这跟中考,高考是一样的啊。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在意中考,高考,还不是因为,你中考考了好学校,就意味着你能在高中阶段,匹配到更好的教育资源,更好的学习环境,考上好大学的概率自然就大大增加了。要知道那时候整个盛市的本科录取基本就集中在一高,二高两所高中,这两所高中每年一本二本的升学数量都是三位数的。而剩下的那些高中,每年有几个能上二本的就要烧高香了,一本是想都不敢想的。
而甘中搞实验班呢,在某些方面来讲,就是提前进行了一次小考,把好的学生和好的老师集中在一起,提供最优质的的资源与环境,而那些普通班的学生能分配到的教育资源就相对少了。
这样一来,就跟一高、二高能出大量本科生一样,实验班里的学生自然也是有更大的概率上好高中,而普通班的学生可能就难了。可要说学校这样做完全不对,对普通班的学生不公平,也不能说全然这样理解,毕竟学校也是通过考试成绩选拔的,相对的公平还是有的。
至于过度集中教育资源这个问题,对于甘中这样一个小镇里的初中,要和市里那些初中竞争上一高、二高的名额,这也是学校没办法的办法,毕竟集中力量才能办大事啊。
至于成果如何,就要看陈书楼他们这一届第一批实验班的成绩如何了,如果能提高学校的升学率,那么就说明这对学校而言就是正确的。至于对学生而言对不对,这可能就要社会,花大时间,大代价去检验了。
......
熟悉的教室,刚才陈书楼已经大致打量了一遍;熟悉的老师,自己也算再次体会了一遍。可这就能当真了吗,会不会是老天爷闲的无聊,给自己打发时间的小乐趣,也许自己一会儿就又要被强制送回去!
有些人中奖后会喜极而泣,而有些人中奖后会得精神病,因为他们无法接受,常年累月的购买彩票都没有中过一毛钱,突然头奖就降临到了自己头上。他们虽然一直在买彩票,但是早就不相信自己能中头奖了,买,只是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逃离现在糟糕生活的希望。
而当希望变成现实,剧烈的情感冲击,根本不是他们那些个早已被生活摧残的千疮百孔的心脏能受得了的,最经典的案例就是范进中举。虽然文章里写的是,疯了的范进被自己岳父一巴掌就清醒了,可现实中最大的可能是疯了就是真的疯了。
陈书楼现在虽然不至于激动的发疯,但是他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无节奏的快速跳动的心脏,快要不受控制的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呼吸也在大脑的控制下急促,因为现在大脑需要大量的氧气才能维持即将紊乱的思绪。
自己真的回来了吗,这真的是真的吗,自己可以在这里呆多久,能永远呆这里吗,会是梦吗,那么这个梦能永远别醒来吗?陈书楼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未来了,在那个未来里,他过的太孤独,他有太多的遗憾。
对了,有一个东西,不对,是那个,那个如果也在的话,那自己就真的是回来了。混乱的思绪中,陈书楼好像抓到了什么能证明这里不是南柯一梦的最佳证据。
“一定要在,一定要在,老天爷,菩萨、佛祖,耶稣,各位只要能保佑我的大佬,都行行好吧。”
钱国强看着嘴里念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自己身边飞奔而过的陈书楼,太阳穴都被气的高高隆起了,握在手里的教鞭都被捏的吱吱作响。
陈书楼出了教室后门,随即加速,紧接着就是两个跨越,直接越过了教学楼前面跨度不小的两个花坛,完全不顾及“花草轻轻,踏之何忍”的标牌。
在花坛的后面有一排见证甘中历史的银杏树,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树叶,像是一群轻盈的少女执扇而舞。陈书楼一颗颗的观察着,像是在寻找什么,直到来到中间的一颗银杏树下,轻轻抚摸略带粗糙的树干,在大概离地10公分的地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虽然只是浅浅的刻痕,尽管刚刻上的时候就并不怎么清晰,甚至为了不让别的同学发现,而故意刻在这个能被花坛里的花草遮住的最不显眼的地方。
陈书楼用指尖轻轻的拂过那处模糊的刻痕,没有什么思绪翻涌,也没有什么感天动地,只是太久没见的男人泪,缓缓的流淌,沿着脸颊,顺着弯起的嘴角,流入滞涩的咽喉,苦,咸,心里却有无与伦比的欢喜,只因为那三个字是“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