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第一次见到虞悦发火的样子,她腰背挺直如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口的话也冷冰冰的,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强大气场,让人不敢靠近。
他没有上前插手展现“英雄救美”的魅力,他觉得她可以自己搞定。
虞悦的话不止骂了和敏,还顺便将陵阳侯和文安郡主都骂了进去,和敏的尊贵全源自于父母,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说,火气蹭蹭往上冒:“你有什么权利说我父亲!”
“我虽刚随父亲回京不久,关于和敏县主的风声倒是听过不少。哎呀,都说什么来着,我想想……总的来说就是,”虞悦凑近和敏的耳畔,红唇轻启,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吐出四个字,“狗、仗、人、势。”
为了维持自己娇弱、人畜无害的形象,不符合形象的话单单说给和敏一个人听就够了,反正她俩是彻底结下梁子了,不用在乎在和敏面前到底是怎么形象。
说完,她不忘向大家附赠一场特别演出,换上一副受了委屈的弱女子模样,走到梁璟身边攀上他的胳膊,姿态亲昵,却难掩伤心和委屈,可怜巴巴道:“王爷说得对,我应该多等一会儿王爷的,想着早些来却不想遇到这种事,还平白扰了王爷的兴致。”
她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臂膀僵硬一瞬,梁璟带着疑惑的眼神望过来,她眨眨眼,眼中全是“演啊,快演啊,演夫妻恩爱”的催促。
梁璟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她没法解决,向他撒娇要他惩罚和敏。于是大手放在虞悦的手上轻拍几下安抚,沉声道:“和敏县主以下犯上,对瑞王妃不敬,罚禁足,将悔过书交上,方可解除禁足。”
和敏简直要气得吐血,他们成婚才几天,璟哥哥这么快就被那个虚情假意的贱女人迷惑了。还要当着众人的面罚她禁足,不是将她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吗,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还不算完,他转头对虞悦笑笑,柔声道:“你都看上了哪些,我都给你买下来。”
老天爷,可使不得!
虞悦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用了,我比较大方,就让给和敏县主吧。”
“堂堂和敏县主应该不会赖账吧?”虞悦侧过脸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对和敏说,“对了,别忘了顺便赔人家春和坊损坏费。”
瞧这满地狼藉,和敏刚刚倒地的时候推翻了一个展柜,砸坏不少东西呢。
亏谁都不能亏自家铺子,要不是看在这许多银两的份上,她才不会善罢甘休,多多少少是对她脆弱心灵的一点抚慰吧。
和敏气急,竟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中用的东西。虞悦无语地摇摇头,临走前不往嘱咐掌柜:“别忘了挂到陵阳侯府账上啊。”
掌柜毕恭毕敬:“知道了,姑娘,”
他们走后,四散的姑娘和贵妇们才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瑞王和瑞王妃好养眼好般配”。
*****
马车上,梁璟皱起眉,眼神在虞悦脸上来回打量,虞悦也不说话,沉默着等他开口。
“疼吗?”终于,梁璟开口问道。
本以为他又要说一些自大的话,虞悦一怔,轻轻触碰自己的脸,微微还有些胀痛。和敏个子小,力气也不大,缓了一会儿就没那么痛了。
许是因为她皮肤薄的原因,轻轻一碰都会留下印子,别说接了一耳光,现在肯定看起来很可怖。
她如实点头:“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虞悦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无非是和敏莫名其妙来找茬儿。
梁璟看着她,语气复杂:“怎么都不知道躲,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果然,不要期望从他口中说出什么好话。还以为他见她惨成这样了大发善心关心她一下,结果还是一顿数落。
她皱皱巴巴地为自己争辩:“我躲了,起先是躲过了的,可是那和敏县主……”
跟疯狗一样追着她咬。
这话到了嘴边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没敢说出口。
她现在还拿不准梁璟的脾性,不知道他听见这话后会不会说她言辞粗鄙,也不知道和敏县主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
梁璟刚刚为了扮演恩爱夫妻才给她撑腰,扬言要罚和敏罢了。而且和敏那么喜欢他,能忍受他的性子也算难得,说不定在他二人和离后,和敏与梁璟还能凑成一对儿呢。
不过她实在是好奇:“王爷与和敏县主……关系匪浅?”
梁璟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你几时瞎的?从哪里能看出我和她关系匪浅?”
听起来倒是和敏一厢情愿。
据她回京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月,只恶补了皇室宗亲、勋爵世家之间的关系和家族构成,对于京城中许多小八卦还不完全了解。
这时,马车缓缓停住,不等他们问起,马夫在车厢外禀报:“王爷王妃,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许多人围着将路堵死了。”
虞悦将头探出窗外,远远便听见有女人哭喊和男人咒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天生爱凑热闹的她决定去围观,刚起身就被梁璟扯住了衣角:“你做什么?”
“反正我们被堵在这也走不了,不如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虞悦一把扯回衣袖。
梁璟盯着她的脸:“你顶着这样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下去会把人们吓坏的。”
虞悦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哪里有这么美丽的猪头。已经消了很多好不好,顶多就是还有点印子,不打紧。
她佯装思考,趁梁璟放松些警惕的时候三两步就跑出了马车,小凳也没用,直接跳了下去。
梁璟下意识去抓人,却只抓到一团空气,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像只兔子似的按都按不住。
他头痛地揉揉眉心,他没兴趣看人吵架。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下去,以防她把自己搞得更狼狈。
虞悦从后面慢慢挤进人群,只见地上伏着一老媪,身着麻布素衣,死死拉着一锦袍年轻男子的一角嚎哭。
锦袍男子冲两个随从怒吼:“还不快给小爷拉开这老媪!”
两随从有些惧怕地去拉老媪,老媪厉声尖叫,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划着,吓得两随从连连后退,能看出不是第一次了。
锦袍男子怒火中烧,低头冲老媪大声喝道:“都说了此事与小爷无关!你若是当街使小爷难堪只为要钱,此刻消停,给你银子就是!”
老媪哭得呼天抢地:“苍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只要有银子就可以草菅人命!我不要银子,我要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虞悦悄悄用胳膊肘碰碰旁边的妇人,掩面微微低身,一脸八卦地问:“啥事啊这是,闹成这样?”
妇人脸微微偏向她,眼睛却未离开争执中的两人,眉头紧锁,重重地短叹了一声道:“哎,这老媪的女儿是刘五公子的妾室,不知怎的,在刘府暴毙而亡,据说有人看到那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露出来的胳膊上好多伤痕呢!老媪听说此事后,上门找刘府要说法,刘府却闭门不见。老媪实在是没办法,才到刘五公子常来的酒楼堵他。”
是个好方法,当街诉说冤情,把事情闹大,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解决这件事情。
老媪痛哭着不断捶打地面,可见心中无比痛苦与委屈,围观群众虽个个面露心疼与愤怒,可无一人站出来指责这刘五公子或上前抚慰老媪。
“这刘五公子什么来头?”
妇人听到她这样问才舍得挪开视线到她脸上,见她明艳动人,锦衣华服,一看就出身非富即贵,说不准是哪个世家贵族的夫人,回去告个状,好能治一治刘浚。
“是吏部尚书刘大人家的五公子,还未娶正妻就纳了许多小妾,仗着他爹的名声整日耀武扬威的,对他来说所有事都能用银子摆平,如今闹出人命官司,也不算出乎意料。”妇人撇撇嘴,满脸厌恶之情。
刘浚的另一位随从急匆匆跑来,手中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锦袋,刘浚一把夺过,恶狠狠得砸到老媪身旁:“是你女儿自己不争气没了,你识趣点赶紧拿着五十两银子走人,不然闹到最后你一文钱也拿不到!”
老媪用尽力气将锦袋抛向一旁烧得正旺的火盆,锦袋瞬间化为乌有,红色的火焰中散落的银锭闪耀着雪白的光,不少人都有上前从火盆中抓出的冲动。
刘浚甚是意外老媪竟将银子丢入火盆,顿觉老媪是在羞辱他。
顾不上围观百姓在场,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向后踢老媪,老媪哭了许久,本就有些脱力,更是与一个男子无法抗衡,倒向了一侧。
刘浚指着老媪恶狠狠道:“你给小爷等着。”说罢,疾步离去,围观百姓不敢拦,默默闪开一条道让他出去。
真不是个东西!
虞悦快步上前扶起老媪肩膀,不顾老媪身上脏污,替她将沾到面上的凌乱发丝向后抚平整些,从衣袖中掏出帕子塞到她手中,强压心头怒火,温声对她道:“我带你去报官。”
老媪身心俱疲,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流,听到虞悦的话苦笑着摇摇头:“京兆府不接老身的案,说是人家家事,老身实在是走头无路,还不如一头撞死,早日去下面陪我的菱儿。”
“怎么能这么想,你女儿的冤谁来诉?你的仇向谁报?难道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安享富贵生活是你想看到的吗?”虞悦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信我,就跟我去京兆府,我一定让京兆尹彻查此事。”
老媪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她的胳膊,眼神中又亮起希望的光:“姑娘当真能让京兆府受理此案?”
虞悦抬头看向好不容易跨越人群挤进来的梁璟,“能吧?王爷。”
围观百姓听到“王爷”二字后噪声突然静下来。
梁璟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必亲自到京兆府去,我这就派人去知会京兆尹一声,明日便能审理。”
虞悦一喜,对老媪道:“你先回家等信儿吧,瑞王一定说到做到。”
老媪感激地频频点头:“好,好,好。”
围观百姓中爆发出一阵讨论声:“原来是瑞王殿下,好像不似传闻那般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我也觉得,这种事他大可以不管的,”
“你们没看见吗?他刚刚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许是不想管的吧。但瑞王妃要管,他也没办法。”
“诶,怎么突然觉得瑞王爷和瑞王妃还挺般配的?瑞王妃看他一眼,他就顺着她的意思办了。”
“就是就是,瑞王爷还是很宠瑞王妃的嘛。”
虞悦将传言都听在耳中,斜眼悄悄观察梁璟的反应,发现他眉宇间都染上张扬的神色,无比恣意。
突然觉得他有点幼稚,像孩童得了夸奖后,强压笑意的嘴角,恨不能骄傲地将头仰到天上去。
这时,她的余光瞄到火盆,此时火焰已然变小,白银失去了雪白的光泽,反而呈现出死鱼一般的白色。
她给绣鸢递了个眼神,绣鸢领略到她的眼神示意,去将盆中的白银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