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绣鸢拿着东西进来,见状虞悦眉心一扬,眼睛亮起来:“是王爷的信吗?”
自从上次回给他一个“哦”字,之后的大半月里梁璟一反常态,再没给她寄过信。
倒不是说有多想他,而是持续了一个多月的习惯突然断掉,搞得她每天一见到绣鸢拿着东西进来都下意识期盼着是梁璟的信件。
要不是昨日还收到过二哥的信,她都要以为他们出事了。
绣鸢一愣:“姑娘不是说,以后每逢黄金屋发售新册都买下来吗?”
虞悦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册子厚度,怎么能错看成信封呢,她丧丧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脸贴着桌面想,他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她甚至还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敷衍了,可之前画的小王八他还回信夸可爱呢,面对他抢书的要求,她还能回复什么?
早知道就多写几个字了,还是要哄着他点才是。
“对了,之前托人好不容易抢到王爷想要的那本《探花郎驸马录》呢?”
她闲着无聊,品鉴一下什么样的话本子值得梁璟这般惦记。
起初虞悦翘着脚悠闲地读着,越看表情越严肃,眉头紧锁,到最后坐起身,翻书页的声音又快又响。
这本开篇讲的是一个受宠的公主被皇帝许给了新科探花,探花有才有貌,指婚与公主是常事。
可那探花是个攀炎附势之人,借助公主的势力官至二品,但也败光了皇帝对公主的所有好感。
功成名就的探花终于暴露本性,开始养外室,逛窑子,丝毫不惧怕已被皇帝厌弃的公主,甚至酒后对公主打骂。
不堪其辱的公主竟一脖子吊死了,不出一月,探花便迫不及待将外室纳为续弦,还又纳了许多小妾,子孙满堂。
这么气人的故事定会有反转,她期待地再往后翻,居然没了!
什么狗屁结局!
气得虞悦一把将话本子丢出去老远,这是哪个混账没出息的男人写的脏东西,寻常人连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
先不说皇帝是否会任由探花胡作非为,若她是那个公主,定不会任其打骂。还一脖子吊死,太没出息了,她定会让他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气得她脑仁疼,她闭上眼睛两手轻揉太阳穴,平白浪费她一个时辰。
这就是梁璟最喜欢的作者和风格?不应该啊,他贵为皇子,怎会喜欢看一个小白脸攀附女人,背信弃义的故事。
甚至也不符合风流先生和黄金屋一贯的风格,风流先生是黄金屋的头号招牌,文风细腻,剧情甜蜜,备受京中少女喜爱,怎么突然拉了坨大的。
她抬手招来瑶光:“瑶光,你去探探黄金屋这位风流先生的底细。”
瑶光走后,门房立于院门口,恭敬道:“王妃,荆二姑娘送来拜帖,此刻正在府门口候着呢。”
虞悦立刻起身,前去相迎。
荆卓君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面上不似前几次来找她般欢喜,虞悦心下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垂眸抿唇:“我们进去说。”
二人进了屋,绣鸢奉上了两杯凉茶,她没有动,先道:“阿悦,你知道吴高阳此人吗?”
虞悦点点头:“今年的新科探花,春猎时打过照面,长得确实俊俏,温润儒雅。你打问他做什么?”
刚看了探花郎的话本子,怎的又来一个探花郎。
“这探花郎向来不都是抢手的,按常理大多都是被选做驸马、郡马,可陛下与几位亲王都无意,自然别人就有意了。虽然家世不好,出身乡野,但凭他的学识样貌,再加以帮衬,必能平步青云。”荆卓君道。
虞悦越听越觉得耳熟,一惊:“荆尚书不会是想让你嫁给他吧?”
荆卓君默了一瞬:“朝中肱骨之臣大多出身世家,比如李相出身赵郡李氏,卢御史出身范阳卢氏,崔御史出身博陵崔氏。出身微寒人家的有志之才通常坐不到高位,我爹觉得,他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虞悦也陷入了沉默。
她不太明白,吴高阳是可堪大用的人才,既然看重他,帮扶他就好了,为什么要把女儿的婚事搭进去?
“我爹下朝后亲自问过吴高阳,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现在已经问过名,送去算八字了。”荆卓君低头飞快地绞手中的帕子。
虞悦瞠目:“这么快。”
“嗯……不过有一点不好,他太穷了,没有家底,俸禄也没多少,在京中甚至没有个像样的宅子。所以我爹置办了一座府邸赠与他,还买了不少奴仆,说这样我日后也能在家中硬气些。”荆卓君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自己说都硬气不起来。
这岂止是有一点不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好!
真搞不懂荆尚书是怎么想的,若不是荆尚书为人比荆卓君还正直古板,她都要怀疑吴高阳是荆尚书流落在外的外室子了。
她问:“他连购置新宅子的钱都没有,纳征要怎么办?”
荆卓君答:“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们商量着纳征礼先替吴高阳置备,反正也是要送进荆府的。”
“这不相当于你们招了个赘婿?”虞悦哭笑不得。
倒贴女儿倒贴钱的,孩子还是跟着男方姓,男方空手套白狼,还不如招赘呢。以荆尚书的势力,哪怕是旁支庶女都比这嫁得好,这桩婚非结不可吗?
荆卓君冷静下来,面露纠结:“细细想来好像确实不太对劲,他娶妻,两个肩膀担着个脑袋就把婚成了。他们在赌吴高阳的仕途,就没想过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结亲并不在意女儿家的想法,但虞悦觉得这很重要,“你的意思呢?”
荆卓君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高阳看起来人很好,我爹也向他的同僚打听过,都对他夸赞有加,说他正直、勤奋、上进,日后必大有作为,为人也圆滑,这才放心去找的他。”
“但是,这只是你说服自己的说辞,并非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吧?”虞悦定定地看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
如果荆卓君真的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就不会来找她说这许多了,每句话都在透露着抗拒。
“其实……我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荆卓君声音低下来,“他爬过二公主的床,后来被二公主厌弃,他才另攀高枝的。”
虞悦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是从哪听到的?”
“有次我去清芳楼用膳,偶然听到二公主在拐角处讥讽吴高阳。”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清芳楼也没有相关记录,看来他们做得还挺严密。
本来吴高阳唯一的优点是品行端正,现在直接可以抬走了。
“此人断不能嫁。”虞悦一脸严肃。此事荆卓君不好说出来,毕竟关乎二公主声誉。若想取消婚约,还得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才行。
“说来也巧,”虞悦起身捡起丢到地上的话本子,“你来之前我刚看了一本关于探花郎攀上公主后飞黄腾达的狗屁故事。”
荆卓君身子一僵,表情变得有些紧张,虞悦狐疑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荆卓君僵硬地扯扯嘴角,神态显然不自然起来。
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莫非你家有不许看市井话本子的家训?只许看四书五经这些正经书?”
荆卓君心里短暂挣扎了一下,迫于实在不擅长撒谎,倒不如说实话来得痛快,两眼一闭。
“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更加不可以告诉别人,”荆卓君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道,“其实我就是风流先生。”
“啪”一声,虞悦手里的《探花郎驸马录》又掉回地上。
她好半天才把不正经话本子,和正经的荆卓君联系在一起。
原来真实的荆卓君并非表面上那般古板,只不过是在白天扮演一个被礼教规训的大小姐,夜晚把积攒的压抑全部通过写话本的方式释放出来。
虞悦半晌没说出话来,嘴巴一翕一合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一句话:“你是出于什么想法写的《探花郎驸马录》。”
“就是在我知道吴高阳与二公主的事后,我心中憋闷,不知向谁倾诉,便写了这个故事,警醒女子们提防探花郎。”荆卓君弯腰捡起话本子,放到桌上。
这立意藏得也太深了,等百年后或许大家结合史料才能明白其中深意。
其他人警没警醒虞悦不知道,但应该被气到的不少,此刻她对这个故事是彻底不气了,只有敬佩,“你冒着自毁口碑的风险也要写,真伟大。”
荆卓君把憋了许多天的秘密全部吐出,心中畅快不少,“我父亲那个人很古板严肃的,对我们子女管教也极为严格,我只能顶着‘风流先生’的名号才能随心所欲。”
“我帮你,会让吴高阳的面具自行脱落,露出真面目的。你不会嫁给他,不必再因此忧心,”虞悦向她投去真挚的眼神,“所以风流先生,以后出新话本子可以先给我一本吗?你的话本子太难买啦!”
两人一齐笑开了花,荆卓君脸颊微微发粉,软道:“阿悦别再打趣我了,以后都提前一天送到你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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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紧锣密鼓查吴高阳的劣迹,一晃便过了两旬。
绣鸢欢天喜地跑进院子:“姑娘!宫里刚传出消息,伪银案已查清,再过两日,瑞王就要带着要犯抵达京城了!”
虞悦“噌”一下就站起来了,手上和桌案上的纸张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一地,可她丝毫没注意。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努力想压下心跳,可眼前不断浮现梁璟的身影,轻佻的笑意,恣意的张扬悦色,矜贵慵懒的身姿,一切都挥之不去,心跳节奏随着想法不断加快,更快。
她现在就想见到他。
她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强烈念头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给她写信了,或许是想告诉他期待的《探花郎驸马录》看了气死人,又或许是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伪银案的来龙去脉?
她分辨不出来,也无暇分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她想见他。
随之而来的,她又有点生气。查清案子和回京两件大事都不跟她说,还是通过宫里传出的信儿才知道的,比一些人知道的都晚。
这是模范夫妻应该有的样子吗,虞悦双臂环绕抱于胸前,撅着嘴把自己撞回椅子中。
既然不告诉她,她才不要去接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