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两个字，在她们生命里，就像鹅毛般的存在，那么淡，又那么轻，从来都无法触及。

    她们小时候，也曾幻想过，能得到父亲哪怕一点的关爱，然而没有，张二发一点爱都不愿意给她们。

    他永远那么冰冷的脸，永远都不会给她们一个笑，他只会对着堂弟堂妹笑，对他们温柔细语，好像他们才是他的孩子。

    那个时候，三姐妹总站在离张二发很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他把堂弟堂妹抱起来，欢快的转着圈，堂弟堂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旁边爷爷奶奶眉开眼笑的跟着笑。

    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妈妈和三姐妹，却是意外闯入的存在。

    那时候，妈妈总不甘心的质问张二发:“你凭什么把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凭什么看不见自己的孩子?你是猪油蒙了心，分不清自己的孩子吗？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傻，是个彻头彻尾的二傻子……”。

    随后，张二发狠心的扫来一巴掌，嘴里恶狠狠道:“谁让你不会生儿子，他们有儿子，那就是我们张家的，我当作自己的孩子疼，有什么不对？谁让你生不了儿子，生一堆丫头片子，她们能做什么？养大了，还不是别家的，我为什么要对她们好?我看到她们就来气……”。

    后来，三姐妹总会听见妈妈和张二发吵架，无一例外，每次张二发都会信誓旦旦道:“我三个女，一个都不要，你自己拿去，老了，我自己存点钱，去养老院，不靠她们。”

    “呵呵，你以为你靠得住吗?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个时候，张二发不屑几个女子会有什么出息，他总嘲笑杨玉异想天开。

    三个女在他眼里，像垃圾一样，没半点存在的意义。

    他不知道，每次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声音都很大，不仅几个孩子听见了，就连外人也听见了。

    几个孩子站在院子里，看着经过的外人，眼里露出嘲讽的笑，那个时候，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父亲，这样厌恶她们。

    她们没得到过父爱，也不懂什么是父爱，从小到大，只感受过母爱，可是，母亲的爱，总是那样严厉，一旦她们做错了事，就会招来母亲凶狠的骂。

    可能看到她们身上有张二发的影子，杨玉把她们当作了张二发，控制不住的用恶毒的语言，不停的诅骂着她们道:“二傻子，不中用的东西，养条狗都比养你们中用，狗杂种……”。

    听着妈妈恶毒的话，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诅骂，当想反驳的时候，有个声音总会提醒她们:“妈妈是爱她们的，妈妈是世界上最爱她们的……”。

    是啊，这个世界，只有妈妈爱她们了，要是妈妈都不爱她们了，她们还有什么?

    在那种爱恨交织的矛盾里，她们硬生生的忽略了那些恶毒的话，只想着妈妈的一切好。

    她们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曾经所受的一切痛苦磨难，都是因为张二发这个罪魁祸首，他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怎么配得到原谅?

    父亲两个字，可是造就了她们一生的噩梦啊……。

    张二发似乎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质问，还是出自孩子之口，他错愕的看着雅雅，这一刻，他似乎意识到，孩子长大了。

    她们不再受自己控制，她们有自己的想法，会辨别是非。

    面对这样严厉的控诉，他竟一时无言以对，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不，自己没有错，自己有抚养孩子，有给钱，自己负担了自己的责任，她们现在就该报答自己。

    打老婆也没错，是老婆错了，老婆错了就该打，是她该打，自己只是教训她，男人教训老婆理所应当。

    那些村里人打她，一定是因为她欠打，对，欠打，她的脾气那么臭，自己都想打她，别人怎么忍受得了她，不打她才怪，都怪她自己，是她自己嘴臭。

    自己的兄弟和爸妈不喜欢她，也是她自己不讨喜，总惹他们生气，她不会做老婆，讨自己喜欢，也不会做儿媳，讨公婆喜欢，更不会做嫂子，讨小叔子喜欢，她什么都不会，谁都不喜欢她。

    是她自己的原因，跟自己没关系。

    她还不会生儿子，生了三个都是女，别人生了三个，就一定会有儿子，而她呢，生了三个，都没生儿子，都怨她，是她让自己因此被爸妈嫌弃，被兄弟嘲笑，被村里人看笑话。

    是她让自己一辈子抬不起头，让自己过得越来越糟，怎么能怪自己？

    自己不喜欢女儿也没错，谁让她们不是儿子，不是儿子，就不配得到喜欢，只配得到厌恶。

    他没有错，他才是受害者……。

    张二发猩红着眼眶咆哮道:“都怪你妈，怪她，是她的错，我没有错，是她害了我，是你们害了我，谁让你妈不会生儿子，谁让你们不是儿子，都怪你们，你们赔我儿子，我要有儿子，就不会要你们养老了，我儿子会养我……”。

    看着张二发颠倒黑白，是非扭曲的样子，婳婳无语道:“你去找你的儿子啊，儿子那么有用，怎么你爸妈不喜欢你这个儿子?你在他们眼里，也是没用的儿子，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要是嫌弃我们，就离我们远远的，不要来打扰我们呀？”

    曾经，张父张母，因为生了七个儿子，走在哪里，都让人羡慕一番，他们就像人生赢家，仰着头颅，践踏着没生儿子的人。

    然而，张母自己也是女儿长大的，她怎么能嫌弃和自己一个性别的女孩?女孩怎么了？就一定要受他们的厌恶。

    真是罪恶的世俗，害苦了多少女孩，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小孩都知道，“重男轻女”四个字，那些男孩生来，都有一种天生的骄傲，而女孩却自发的卑微。

    那个时候，总有一个传言，说半坡上，有一个山洞，山洞下面有一条大河，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洞里面，扔了无数个女婴尸体，那些尸体有的在里面腐烂，有的从山洞下面，直掉进大河。

    后来大家像是好奇，总会去看那个洞，再后来，那个洞有了一个名字，叫“尸娃洞”。

    每次心心经过那个洞口时，总会远远的观望它，看着它黑不见底的洞口，像是会随时冒出一张血盆大口，试图吞噬偷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