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乐畅睡醒时已近傍晚。
她睁开眼,恍惚间似乎看到章延正对着她笑。
一如洞房之夜,他揭开红盖头时的笑容,带着喜悦和期待。
“延郎……”萧乐畅喃喃吐出二字,伸手想要触摸什么,眼前已是虚无。
“四姐姐醒了?”清溪听到声音,撩开床幔,温柔的看着她。
萧乐畅缓过神,撑着双臂,起了身。
“竟睡了这么久。”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哑声道。
清溪递上茶水,让她润润喉。
她轻抿了口水,问道:“六郎呢?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清溪放下茶盏如实道:“他正在前堂审问着朱禄。驸马应是昨日下午在府衙中的毒,知府初步调查,昨日下午只有朱禄进入过驸马的办公之处。目前,他有最大的嫌疑。”
她看着萧乐畅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是他。” 萧乐畅摇着头道。
清溪蹙眉,默了会,走至床榻边坐下,凝视着她,试探问:“四姐姐,关于朱禄,你似乎有所了解?”
萧乐畅抬眸看着她,默不作声。
清溪认真又道:“驸马已经去了,也许四姐姐认为有些事最好成为秘密,但是你定不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对不对?”她看着萧乐畅有些松动的表情,又跟着补充:“何况,有些事成不了秘密,总会大白于天下。”
萧乐畅通身一震,双眼微微一闭,再睁开时,眼中已有泪光。
她点了点头,缓声道:“你说的对,瞒不住。”
清溪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
萧乐畅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们成婚后一年,他突然和我说要给一个女子名份。我错愕不已,因为毫无征兆,而他说已与她女子有了肌肤之亲,想要负责。我自然是暴跳如雷,不能接受,觉得自己遭到了欺骗。驸马纳妾,又怎么可能?”
她说着,看了眼清溪,问:“后来的事,想必你们也问过麽麽了?”
清溪点头。
萧乐畅又是一叹:“那女子轻生后,我们又僵持了一年。我也听说了,他给那女子的弟弟,也就是朱禄安排了差事。朱禄长得非常像他的姐姐。我的气量也没那么小。我若真的有什么坏心思,他章家早已被父皇训斥。可终究我气他污蔑我,将我想成恶毒之人。即便如此,我到底在身边之人的劝说下退让了一步。是啊,日子长远,总不能一直如此,有些事还是说开了好。于是,那日他生辰,我亲手煮了长寿面,带去府衙。谁知,我推门而入时,看到的竟是……”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可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对她的冲击依然不小。
清溪的手紧了紧:“没事,慢慢说。”
萧乐畅咽了咽嗓子,艰难开口:“我竟然看到朱禄与他一同在床上搂搂抱抱,而朱禄正趴在他身上,在……在……”她顿了顿,才又说道:“亲他!”
清溪深吸一气,果然如此。
萧乐畅深深一叹,摇了摇头:“那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崩地裂。我夺门而出,回到公主府,大病一场。我想立即回宫,告诉父皇母后,让他们替我做主。我想告诉身边所有人,我的委屈,我的屈辱……”她眼泪已然落下,一时哽咽。
清溪心中一痛,拿着绣帕替她拭泪。
“可你终究没这么做,这一忍,还忍了这么些年。四姐姐,你是真糊涂,也是真爱慕着驸马吧!”她满是心疼。
萧乐畅掩面而泣。
是的,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甚至觉得丢脸的是:她爱慕着章延。即便看到那样不堪的一幕,她还是爱慕着他的。
否则,又怎会担心父皇对其降罪而委屈自己至此替他隐瞒?
否则,这些年又怎会甚少回宫请安,只因为害怕自己一时未忍住在家人面前痛哭诉说?
否则,即便觉得万般恶心还是让朱禄去见了他,只为免他泉下不安?
清溪不知该说什么,她有着满腔愤怒,替她委屈,替她不值。
本是娇生惯养,荣华富贵长大的公主,应该一身骄傲,你若无情我便休,为何要为了爱一个不值得的人收此折磨屈辱?
但这是她的想法意志,她无权也不能在此刻加强与眼前已是涕泗滂沱的泪人。
这些年,所有的不能说的隐忍付出,都一一倾泻。
清溪怀抱住她,轻轻按摩着她的背,喃喃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四姐姐,等事情一了,你便回尚都吧。父皇母后,会迎接你回家。”
她也是红了眼眶。
前堂,萧奕峥端坐正中,左侧坐着王知府,堂下跪着朱禄。
王知府将调查的情况简单一说,其实也是故意说给朱禄听。
说完后,萧奕峥正色开口:“朱禄,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朱禄的精神明显不济,眼神一直在游离,这神魂似乎已不再体内一般。
见他半天没有反映。
王知府喝到:“朱禄,殿下面前,不得放肆!”
朱禄一抖,低低一伏,像是收到惊吓一般。
萧奕峥一眯眼,这个朱禄身型瘦小,长相文弱,弱不经风,同女子一般。倒是那会子闹着要见驸马尸身时不管不顾的劲头让人吃惊。
他这么寻思间,听到朱禄气若游丝的声音:“小人只求速死。”
萧奕峥嘴角微动。
王知府厉声道:“这么说,你认罪了?是你毒杀了驸马?为何?”
“不……不是……但小人求死已陪驸马。”朱禄说着便要起身似的。
萧奕峥眸光一聚,怕他寻短见,急忙吩咐:“拦住他!”
他一身令下,两旁侍从急忙上前。
“不要碰我。”朱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拼命躲闪。
许是,迅速了解自己的处境,他慌忙又重新恭敬跪下,卑微乞求:“不要碰我。”
萧奕峥与王知府对他这番表现皆很讶异。
萧奕峥一摆手,侍从们退让开来。他斟酌一番,沉声开口:“朱禄,本王见你如此表现,推断你与驸马交情非浅,若说你毒害驸马,本王倒还不十分相信。不过,凡事讲究证据。你若什么都不说,便无法自证清白,而更重要的是:驸马的冤屈得不得洗刷,害死他的人逍遥法外,他便白死了。”
朱禄一直低着头,萧奕峥看不清他脸部的神情。但,他注意到他攥着衣袍的手青筋暴起,这双手未免也太小了些。
半晌,他听到沙哑的声音响起:“小人不会害驸马。”
“可昨日下午,确实只有你进过驸马办公之地。你们聊了什么?”
“驸马让小人离开太宁,离开原州。”
“哦?为何?”萧奕峥问。
朱禄又陷入了沉默。
“朱禄!”王知府不满高声提醒他回话。
朱禄猛一抬眸,眼中似有挣扎,急急道:“我知道是谁害了驸马,是他的弟弟,章逊,是章逊!”
“什么?”萧奕峥与王知府惊问。
两人一个愣神间,朱禄迅速起身,剑一般的撞向了一旁的立柱。
“拦住他!”
萧奕峥的吩咐还是晚了,人已经撞柱倒地。
“快请大夫!”萧奕峥大步跨至他身前。
王知府也是一时慌神,赶紧跟上。
鲜红的血已从朱禄额角留下,而他嘴里含着笑,神情很是满足一般。
而不等侍从抬他去包扎医治,众人的眼色都惊变。
因为朱禄脸部流过血的地方,肤色都起了变化,原是偏黑黄的皮肤变得白皙起来。
“快去请大夫,不能让他死!”萧奕峥急急吩咐。
待侍从们将朱禄抬出大堂后,萧奕峥锁眉问王知府:“王大人,对朱禄所言,怎么看?”
王知府亦是皱着眉:“目前下官掌握的线索,似乎没有一条与章府二公子有关。也不能排除朱禄为了脱罪,随口攀咬的可能性。不过,既是他有所指认,还是要请二公子前来回话。”
“脱罪?他都一头撞在这柱子上了,王知府没瞧见?”萧奕峥没好气道。
王知府瞬间一头冷汗。心道:恒王殿下,真是不好对付。
“章逊为人如何?”萧奕峥又问。
“章二公子没有功名在身,前几年拿到了开矿的准许,在太宁城郊经营一处矿产,很是富有。为人也豪爽,只是好个酒色。倒是从未听说,他与驸马有什么兄弟不和之事。”
开矿?这开矿的准许是合法合规获得吗?
萧奕峥思索着。
此时,赵信前来回话。
萧奕峥便先支开了王知府。
赵信将下午与月影在城中打听的消息总结说给萧奕峥听。
其一,朱禄已经娶妻。但街坊邻居说,他这个妻子应是外面有人,经常夜不归宿,不过朱禄毫不在意。
其二,朱禄虽说是驸马副手,但其实二人平日里私下交往并不多。因为无论是朱禄邻居,章府下人,还是府衙官员都道从未看过二人私下相交。但大家都有察觉,朱禄对驸马过分殷勤,心思不正,坊间多有他是断袖传言。
其三,最近驸马频频一人单独出城,多人看到他前往城郊章二公子的矿上。
其四,章逊乃是章府庶出之子,自从经营矿产后便搬出章府,单独在城郊置业居住,不怎么回章府。而章太守年事已高,又对驸马寄予厚望,故而也不怎么管二儿子。
萧奕峥听赵信说完,一侍从急急走了进来汇报:“殿下,大夫来的及时,朱禄的命暂时保下,只是不知能撑到几时。还有,还有……”侍从开始结巴,像是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还有什么?”赵信听的都急。
“还有,他竟然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