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知道陈籍出口的话必然属实,自己并非凌家的亲生骨肉,然还未到多愁善感的时候,她稳了稳心神,暂时压下由心头涌上的所有情绪,沉着目光问:“所以,阿公,所谓的五部后人是否都如我一样的身份?”
陈籍眼眉间的沉着似有那种力量让看向他的众人都渐渐平静。
他沉声问:“江练与丁铭应该知道一些吧?”
两人点点头,生为东西部的主事人,若说一无所知,是不符合常理的。
“不过,你们知晓的应该仅限于,我们五部是前朝官宦之后,皆受过李源的大恩。虽然朝代更迭,但彼此依然可以如家人般守望相助。五部皆需服从有龙凤配印记的号令。这几十年来,大家都安稳度日,也从未接过什么号令吧?”
江练与丁铭再次点头。
陈籍继续道:“所以,时日一久,五部最初的存在的意义也会消亡。而这,是我,与你们的父亲希望看到的情况,所以有些秘密便不会再往下传了。所有人都会完全融入国朝不断向前的新日子,过去的一切烟消云散,隐于茫茫万世之中。” 他顿了顿,略微叹了一气,嗓音中蒙上了一层沧桑:“可事与愿违,这所有的一切因为当年一场不期而遇的一见钟情而改变了。”
清溪心突的又提到了嗓子眼,脱口而出道:“阿公是说父皇与母后?”
她刚说出口便又觉得这么称呼是不是已有些不妥。
“是。”陈籍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眼眸一抬,低沉道:“下面我要说的话,是更大的秘密。”他的眼神挪到李菡身上:“菡丫头,你与我们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说你不想听,也可离开,但若是想听,我绝不瞒着。不过你可想好了,这个秘密或许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李菡几乎是毫无犹豫的点头:“听,当然听。”
陈籍道好,便深吸了一气,缓缓道:“往前追溯,不仅仅是李源将军,五部之人皆是前朝太子近臣。当年,世宗帝与太子密谈许久,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密谈过后,世宗帝放了太子身边所有人,随后太子携妻儿坠崖而亡。但当时也有一婴孩逃过了此劫,那便是太子幼女。太子将龙凤佩交给了李源。而李源表面是归顺了世宗帝,实则是为了安稳的将太子的唯一的血脉送至安全地。只有世宗帝的照拂才能让其他人不敢动他及他身边的人。而那些此前跟随太子的众人东归时,以防朝廷出尔反尔,便拆整为零,四散开来,或隐于山林,或隐于市井,形成了所谓的五部。而李源在非常艰难的情况下,将太子幼女送至了苏江陈家。”
“所以......?”清溪的瞳孔极具的收缩。她已然知道了答案。
“是,小六的母亲素华是前朝皇室遗孤。”
屋内一时安静极了,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转。
前朝皇室遗孤!
那么就是说:萧奕峥也在此列。
陈籍咽了咽嗓子,继续道:“我的兄长当年也是前朝重臣,但是殒命于朝代更迭的战火中。而我无心政事,一直在苏江读书自得。李源与我母亲娘家也算是亲戚。他跟随世宗帝行至洛京时,知道自己若是入了尚都,若想出尚都会更困难。而当时的小素华已然被安置在洛京安全处。于是,他当机立断的离开了世宗帝,待风声稍过时,带着素华,将她送至陈府,一同送来的还有兄长的绝笔信与那枚龙佩。”
“等等,只有龙佩?”清溪迅速捕捉到话中的关键。
陈籍点头:“不错。这是太子的安排,他将凤佩留给了李临。这是他给李源的信任与承诺。以凤佩相托,牵合李源的幼子李临与素华的姻缘,从此一体。龙凤相遇,才可号令前朝留下的力量,而最为关键的是龙凤佩还关系到前朝皇室的一批宝藏。”
听到此处,众人眼中皆流露出了愕然之意。
这宝藏一事,江练与丁铭是真正不知。
“当时的李源遵循太子的吩咐,将龙佩留给了素华,将凤佩带走,此外打造了另外三枚形制相似,雕有朱雀纹样的玉佩分发给了其余三部的主事人。”他说着看向书桌上两枚朱雀纹佩,它们分属江练和丁铭。
目光稍顿后,陈籍又抬头道:“而关于那批宝藏的下落,李源是知晓的。不过太子交托他的只有幼女的性命,甚至太特意嘱咐他世宗帝有能力还天下安稳,让百姓乐业,他们无需为了复国而奔忙。李源也忠实的履行太子遗志,从未打过那批宝藏的主意,更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宝藏下落。旧梦已去,不可后退。他只希望素华与五部之人皆安。他对世宗帝也怀着愧疚,然受忠诚不侍二主思想所困,终是不能两全。他留给李临一句话,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这句话便是:龙凤相遇,号令五部,开山进都,一呼百应。他让李临将来带着凤佩与素华成婚。”
陈籍说到此处,一声长叹:“然而,李临还没来,素华却已爱上了萧辙。”
清溪心间一揪,瞬间明白了那些关于孝懿皇后的传说为何都那么不符合常理,为何孝懿皇后身前不受封不进宫独居留心园。
这样的渊源往事,她或许能接受自己爱上萧辙这个人,却无法接受爱上作为皇帝的他。
在决定跟随萧辙北上的那一刻,她该有怎样的纠结痛苦?在留心园生活的那些年月里,是否也会有因为与生俱来的身份而无法自处的时候?
“哎,素华这一生,也不知是如意还是不如意……”一旁的杨氏跟着喟叹。
“所以这一切先皇也知晓?”清溪低问。
话一出口,她便知道不该有这一问。
萧辙若是不知晓,又怎会有如今之事。
“他知晓的或许比素华还要多。”陈籍沉声回道。
清溪怔愣。
陈籍直视着她道:“素华或许不知道你的身世,但他一定知道。”
此前陈籍便说过,孝懿皇后若是希望促成她与萧奕峥的姻缘或许完全孝心与愧疚,那么萧辙定有更深远的考量。
而这份考量或许除了留给萧奕峥五部的力量还有那份宝藏。
“他知道你是李临的女儿,知道只有你才有资格执掌这枚凤佩。否则,他不会把小六送到苏江。在得知他为你赐婚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有此一日。这是他作为帝王该有的心思。” 陈籍的语气平静,既无褒义也无贬义。
杨氏轻声接话:“他既知晓这些秘密,却也一直未对那批宝藏动心思,也没有向五部之人下手,就算没有辜负素华。”
陈籍略一点头:“无论是出于帝王对于自己手中权柄的自信,笃定财宝人手皆不可动摇国朝根本;还是出于男人对于爱人的承诺,不能觊觎这份力量;他没有动手,这一点,我还是赞赏的。如今,他将这份力量交到小六手中,是既想护他的安全,也想护了这天下。”
他这前半句的话,大家懂的;然后一句,皆有不解,除了清溪。
她轻咬着嘴唇,迅速转了圈眼珠,试探道:“阿公的意思是,父皇相信即便朝中政变,即便是针对澄湛,他也不会用这力量危害天下,不会引起天下大乱?”
陈籍微微点头:“不错。新帝毕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其秉性习惯,应是没人比他更了解。或许他算准了,若是有一日,他们兄弟走到剑拔弩张,那必然也是其他人推波助澜的结果,所以,他希望小六护好自己,也能凭借实实在在的力量去左右朝局。”
他眯了眯眼,沉声总结:“所以我说,那峰巅之上的人,其心思之深远,手腕之老道,非常人所及。”
屋内众人听了这许久,都感觉心脏无法负荷哪怕一点点的跳动力量。
的确,他们恐怕听到的是国朝皇室最大的秘密,牵连着前朝宝藏,及无数人的性命。
“其实前朝太子的眼光也是一样宽远,他放下身份地位,放下权力执念,相信新朝可以开创不一样的局面,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战事的尽早结束,也成全了太平之世的早日到来。世宗帝亦没有另他失望!” 陈籍缓缓起身,环顾一圈,停了半晌才道:“今夜,你们或许无法入睡了。但走出这屋子,所有的话便如风过无声,水过无痕。”许是说了太久,嗓音已然有些沙哑。
随后,他将一直攥于手中的龙凤佩郑重地递到清溪眼前:“珩儿,如今,你已知晓全部地秘密。今日,我便将这龙凤佩交到你手上。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当年李临未与素华成为夫妻,如今他们的儿女,你与小六却是夫妻情深。这龙凤佩总算物归原主了。”
清溪盯着他手中的玉佩,目光深邃,心里只有沉重。
陈籍轻拍着她的肩膀,蔼声道:“孩子,有些责任与生俱来,是你们必须要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