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很安静。
但卫生间内的水龙头似乎并没关紧,滴答滴答的水声一下接一下的滴在洗漱池内,令人心生烦躁。
因游戏控制陷入沉睡中的陆楚生睡的并不安稳。
他梦中只能看到一片刺眼的猩红,以及一大片一大片蜂拥而至的人影。
“快快快快快!!!”
女人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内脏破裂大出血了!快点过来!先救这个孩子!!!”
周围轰轰隆隆的人声像是打雷一样萦绕在耳边,陆楚生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一阵剧痛——不,不是一阵,是浑身上下,包括喉咙里似乎都吞了一喉咙的血水,总想吐出来——
他也确实吐了。
准确来说是溅。
陆楚生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一道坐在窗台上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似乎愣住了,他低着头,面孔因背着光的原因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整个人跨坐在防盗窗上,条纹病服下两条瘦骨伶仃的细腿垂落在防盗窗的缝隙中,像是随时会骨折。
“……”
陆楚生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他感觉到自己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徒然地又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胸口剧痛,骨折破碎的四肢在血泊中无力动弹。
骨折?四肢?
陆楚生茫然转移视线,目光从防盗窗上呆愣的身影一步步转移到旁边——在接触到不远处几乎被碾碎成两半的黄色橘猫时,心脏嘭嘭嘭地跳动起来。
是肥肥。
也是来宝。
好吵啊。
陆楚生想。
他觉得自己心脏跳动声太吵了。
同一时间,跨坐在防盗窗上的身影主人突然发狂似的大笑起来,随着越来越尖利的笑声,身影的主人开始疯狂摇晃自己身下的防盗窗。
陆楚生心跳地更快了,他无声地望着那道企图将防盗窗摇散的身影,只觉得眼眶都开始发热起来。
“不要……乱晃啊……”
陆楚生再次听到了自己几近无声的话语。
很快,救护车以及人群嘈杂的纷乱声将他的声音掩盖,陆楚生听到有人指着防盗窗上的身影主人发出同情的声音。
“是个神经病啊……”
“可不是吗?真可怜啊,听说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呢……也不知道怎么脑子就有问题被他爸送到我们这的疗养院关起来了……”
“我好像听说过他的事,好像说是亲眼看见他妈自杀了?听说那血都流出房间了,给这个小孩直接吓傻了……后来就听说这孩子疯了,一到晚上就在家里拿着刀到处乱逛不知道要干什么……他爸一开始还瞒着呢,后来听说是他爸后娶的老婆被这小孩弄死了……”
“天呐,这孩子这么毒的吗?真是神经病才能做出来的事啊……”
“他现在这又喊又叫地在干什么?”
“估计见到血就疯了吧,真可怜啊,年纪轻轻就疯了……”
“是啊,我也就是这孩子长的还挺好呢,不然我哪能记得这种事记得这么清?”
“也是命不好哦,不过那个后妈也是的,太惨了,就这么被这个疯小孩弄死了,啧啧啧,后妈难当啊!”
“谁说不是呢?”
“……”
无数包含着或同情或怜悯以及嘲讽厌恶的声音在耳边凝聚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诡异旋涡,陆楚生很想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反驳身边这些人的话,但他做不到,他一点都做不到。
肥肥/来宝的尸体就在他的旁边,旁边是一辆布满了粘稠新鲜血迹的黑色小轿车,黑色轿车的车牌上滴着猩红的血水,一滴两滴三滴……一点点和凹凸不平水泥地坑洼中的血水混合。
是个令人恐惧的血液含量。
是陆楚生身上的血。
防盗窗上,被称为疯小孩的身影主人还在不停地大笑摇晃防盗窗,似乎是想要将防盗窗甩开跳下来,细瘦到似乎两根手指就能轻易勾住的手腕愤力摇晃着,似乎在下一秒就会跳下楼——
陆楚生张大嘴,浑浊朦胧的视线被不少急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遮挡。
“情况太糟糕了!!快点啊!!你们动作都快点!”
护士的声音有些慌张,带着怒吼:“他还这么年轻!快点过来啊!!”
“……”
护士和围上来的急救人员将陆楚生的视线彻底遮挡时,他似乎听到了防盗窗被踹的咔嚓声。
防盗窗,似乎真的被踹开了一道口子——
这一瞬间,陆楚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他忍住痛意缓慢侧头,在护士的惊惧声中、在无数人群的缝隙中,和那道摇摇欲坠挂在防盗窗上的身影对视上了视线。
对方身后的夕阳真的很漂亮。
是这个窄小、肮脏巷子口垃圾场内难得能看见的漂亮夕阳。
身影的主人在夕阳中侧过脸,那张稚嫩苍白到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面孔上,猩红的眼睛,蜿蜒勾起到诡异恐怖的嘴角弧度——
在他人眼中看起来是个疯子的小孩,在陆楚生眼中,却是个忍着眼泪,连哭声都转换为夸张话笑容的笨小孩。
他不应该这样。
他应该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去学习知识去拥有朋友和父母的爱……而不是,在这个落后窄小到令人作呕的疗养院里被囚禁。
陆楚生的眼皮快要撑不住了。
浓稠的血液顺着眼眶缓缓流出,他在混乱地移动中咳出一口血,又被护士一把将呼吸面罩按在脸上……视线越来越浑浊时,陆楚生看到二楼摇摇欲坠的防盗窗上,那个被叫做疯小孩的身影主人被身后房间内赶过来的护士和医生强行拉了回去。
对方身上的条纹病服在视线中一闪而过,陆楚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越来越弱了……
要死了吗?
陆楚生浑浑噩噩地想。
但是他不想死。
他一点,一点点都不想死。
来宝……不,肥肥的尸体又在哪?他怎么可以把肥肥和他留在这种地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呼呼呼——”
急促地呼吸声从陆楚生喉咙里发出,他缺氧似地从床铺上坐起,还没等他从混乱的梦中回过神,他就瞬间意识到卧室里有些不对劲。
床上的温度,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