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襄出现时，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一瞬。

    她飘然若仙的身姿立于广场的正中心，明明只是位身形娇柔的女子，周身的气息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朔衡能感觉到，连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苍凛都是气息一滞，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日，果真是众位大佬齐聚。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百余年前梵阳界面临那场破界大灾的时候。

    当年的灾祸，使得现如今位于梵阳界南域的正面战场依旧是一片难以恢复往昔的生命禁地。

    残存的寂灭力量，狂躁的雷暴和风霜，随随便便就能把一个圣境之下的修士当场绞杀。

    “今日，奉皇太女之令，在此地设立九重塔分身——”

    轻灵的声音落下，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嗡鸣从天而降。

    所有人年轻修士愣愣的抬起头看着那片自天空中投射下来的阴影，瞳孔因为震撼而渐渐收缩。

    巍峨耸立的高塔约莫百丈，六棱角形状的塔身层层分明，共有九重。

    每一重飞檐反宇，碧瓦朱檐。

    层层叠叠，气势恢宏。

    “开——”

    檀襄又是一声轻喝。

    只见，九重塔的大门缓缓打开之际，塔身颤动着发出一声频率极地的沉鸣。

    这一声悠长低沉，恍若从亘古而来，重重敲击在众人心头之上。

    “凡满足条件者，从现在开始，可自行入塔。

    入塔后，为期三月。三月未出塔，将自动被九重塔所排斥。”

    话落，檀襄径直前往主位看台上落座。显然她是打算在这里围观三个月。

    在这之后，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大势力之主纷纷负手而立，闭口不言。

    面对如今这无人打破的僵局，朔衡勾唇笑笑，啪得一声合起折云，率先踏出一步。

    他一动，身后跟着他的人全动了。

    “诸位，要加油啊。”青年的声音低沉悦耳。

    在整个广场上响起时，虽然并不洪亮，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这一刻，曾与朔衡打过交道的天之骄子们纷纷一跃而起。

    以流星逐月的姿态，坠在朔衡身后不过几步之遥。

    然而正是这几步之遥，却又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苍凛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位身姿宛若蛟龙的青年把所有人甩在身后；看着那身紫色长袍被风吹起肆意张扬的弧度……

    看着他只手把玩折扇时意气风发的自在潇洒。

    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把所有人甩在身后的白衣剑客。

    即便他们看起来是那么不同。

    但，苍凛知道。

    这又是一位——真正的太初峰亲传啊。

    …

    入塔后，朔衡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

    他顺从着力量的拉扯，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河流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流向何方。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条河，还有河道旁一块平滑的大青石，以及一根制作粗糙的青竹鱼竿。

    河水虽然清澈见底，却看不到有鱼在游。

    这是干什么？钓鱼？

    朔衡抬步向河边走去。

    刚走到一半，就见那块青石旁忽然出现了一座将近两米高的黑色石碑。

    石碑上，两行金色的字迹逐渐显露出来。

    【—九重塔·第一层—】

    【—垂钓坐磐石，水清心亦闲—】

    还真是钓鱼。

    朔衡直接往青石上一坐，拿起一旁的青竹鱼竿放在手中摆弄了两下。

    说是鱼竿都有点儿高看它了，因为这东西只有一根竹竿和一根鱼线。

    既没有鱼饵，也没有鱼钩。

    而且朔衡发现，在拿起鱼竿的瞬间，他体内的灵气忽然全部消失了。

    没错，就是消失。并不是被封印，而是彻底失去了对灵气的感知。

    朔衡微微眯起眼睛，再把手中的鱼竿放下。

    这次，即便脱离了他跟鱼竿之间的身体接触，无法感知灵气的状态却依旧没有消失。

    【小四？】

    没有回应。

    看来这九重塔确实不简单。

    朔衡摸摸下巴，不再纠结于灵气的问题，而是姿态熟稔的把鱼竿一甩，让鱼线荡到了最远的距离才轻飘飘的落入水中。

    无妨，这就来一次愿者上钩。

    …

    初时，确实是有些无聊。

    整条河边连只苍蝇都没有，安静的好似世间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朔衡也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竟然连河水流淌的声音都听不到。

    但极为清透的水源，让他能透过水面看清河底一颗颗饱满圆润的鹅卵石。

    一颗……两颗……三颗……

    啧，这颗怎么凹下去一块？不合格。

    四颗……五颗……

    嗯？那是什么？钻石吗？怎么亮晶晶的？

    …

    …

    …

    谁也想不到，他这一数，就数了将近百年。

    具体有多久，朔衡也不知道。

    直到有一日透过湖面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位暮暮垂矣的老者。

    是啊，没有灵气了，身体可不是就直接衰老了吗？

    朔衡笑了笑，表情依旧淡然自在。

    “变老了也还是很帅啊，这卖相，至少比师父他老人家帅多了。”朔衡一只手举着鱼竿，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

    ——

    “……”

    听到朔衡的话，外界看台上的大佬们都沉默了。

    檀襄微不可察的勾起嘴角，看起来倒是对朔衡颇为欣赏。

    到了她这种境界，见过的天之骄子不计其数。更甚者，她本身也是力压一整个时代的绝世天骄。

    但朔衡这个小家伙身上，确实充满了意外。让人惊喜，也让人心生好奇。

    在朔衡感知里的百来年， 其实在梵阳界中不过短短三炷香的时间。

    他们亲眼透过镜像光幕看着朔衡一点点衰老。

    也不止是朔衡。

    这片几乎占据了整个广场的光幕被分割成大大小小数百万个小光幕，每个小光幕中都是一个人的镜像投影。

    没有灵气，无法修行，堕为凡人，连意境五感也被屏蔽在外。

    如此情况下，几乎与一个普通人被幽禁百年无异。

    漫长，孤独，绝望。

    以至于最后，意志不再坚定，道心出现裂痕。

    所以，何为“水清心亦闲”？这便是检验修士的道心是否足够坚韧的一道关卡。

    天赋并不是判断一个人成就上限的决定性因素。

    唯有道心，只有道心。

    应是修炼之磐石，坚不可摧也。

    ——

    几乎在朔衡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他眼前的河面上出现了一圈清浅的涟漪。

    涟漪太淡，以至于朔衡几乎要以为那是他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下一秒，为了证实这不是他的错觉，束在鱼竿另一头的鱼线猛然向下一坠。

    与此同时，在朔衡如今看不到的角落，那块石碑上的字迹正在渐渐发生变化。

    【—九重塔·第二层—】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束住苍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