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看老林,
我害怕他从我目光中,读懂我内心的想法,知道我想去见一见谢天云。
所以我特意扭头看向阳台外的天边,夜幕下城市的点点灯火,唯独没有看老林。
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一声煤油火机金属外壳碰撞的咔哒声,打破这种沉默。
老林点了一支烟,笑道,“要说不恨,那是假话。”
“特别是刚跑去吉市的时候,在花县里面,有个叫团结镇的地方,里面出来的人统一被人称为团结帮,欺负我这个外地佬。”
“命都差点丢了好几次,每次死里逃生,我都恨他。”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老林向来不谈及他在林山县具体怎么栽的,也不谈跑路那几年在外地经历什么。
其中辛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我正要开口,却不曾想老林呵呵一笑。
“不过嘛,我早就过了看恩怨爱恨的年纪。”
“人来人往,利来利往。”
“他谢天云又不是我们这种草民,有仇直接就办了。铁马硬桥手段过手段,直接分个生死,但他有官身,就是在落魄也不允许我们这些人动。”
老林深吸一口烟,烟雾从嘴巴鼻子中吐出来,遮挡住他的面庞。
“他谢天云当年为了自己利益最大化,我卖力掏钱,不见回头钱还一直在掏,最好都不记半点好。现在要是和他谢天云再走一起,能够让我们获得利益,我不恨他。”
“真的,老板,只要他有用,我不恨他。”
我默默的看着老林,许久,放下翘着的腿。
“老林,早些年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许多事情搞不到位,都是你在身后查缺补漏。”
“你,文闯,包括判官那些所有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我罗平的贵人。”
这种话不应该说,说也不应该说得这么直白。
人心万变,很容易听歪的人,最后把贵人弄成仇人。
但我依然还是说了,除了四下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之外。
更多的则是,老林不会把这句话听歪。
此刻我们不是什么大哥和他的头马,也不是老板和他的心腹。
只是两个携手走过十年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兄弟。
我眨了眨眼,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他几分。
“大家都是真心换真心,我最后再问一次。”
“你今天说不恨他谢天云,是实话吗?”
老林在我的注视下轻轻点头,“真不恨。”
“有些事,只能说时也命也。”
我呼吸一顿,慢慢将身体收回到原来的位置。
说了只问最后一次,那便是最后一次。
“老林,你先去休息吧,常德航那边也看紧点。”
“这宋岩是条不管不顾的疯狗,还是条阴着咬人的毒蛇,目前还没有定论,小心为上。”
老林脸上绽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来。
“好,老板你也早点休息。”
我点头答应下来,但我那一晚上,一直没有睡。
人们将奸懒馋滑,会拍马屁,刻薄寡恩称之为成熟,甚至逐渐歌颂起这样的行为来。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成熟了。
要是早个几年前,我不会在答应谢天云后,才和老林说这些。
更甚至连电话都不会接谢天云的,在他声音响起的时候就挂断。
如果一次次降低底线,适应社会,遵循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从而获得更滋润,被称之为成熟的话。
那么成熟这个过程,简直就是抽筋拔骨,将自己的内心一遍遍展示在眼前。
让自己看清自己内心,有多么的不堪。
我坐在阳台的这个夜晚,甚至有想过。
要是老林咬死说还恨,我会不会说出,我已经答应下来。
再摆出一大堆理由,比如谢天云不是个轻易动弹,空穴来风的人,他是个只追求的权力的人,要是他获得权力,我们也能跟着沾光之类……去说服老林,去让老林理解我的难处。
拿出整个团伙的利益,去压老林就范。
在老林未开口之前,我心里的念头很坚定。
只要老林说还恨,那我和谢天云之间的纠缠也就到此为止。
但真等到老林说出不恨时,我有种松了一口的感觉。
在我的潜意识中,一直希望老林答应。
这种潜意识,真能让我有那么坚定的内心么。
这些东西,不敢推敲,也不敢往深处想。
天光大亮,小曾轻轻的叫喊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我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深秋临冬,已经有几分寒意。
洗过脸后,我抓起一件外套,带着小曾出门。
上车之后,我才给谢天云电话。
看样子谢天云这些年来,作息保持得很好。
此时不过早上八点,他声音却很清醒有力,没有半点困意。
打过招呼后,我告诉他我在去他家的路上。
他没有住在城区,反而是在郊外靠近城区的那一段。
从我这里去,差不多要一个小时。
谢天云沉吟片刻后,轻声说道,“罗平,现在吃饭还早,要不你先来陪我钓会鱼。”
彼此都心知肚明,大家都不是缺几个螃蟹吃的人。
吃螃蟹是假,要谈事情是真。
上一次谢天云说钓鱼,还是在南城,我在布置和赵三先生在菜市场那场血斗时。
谢天云让他司机下车,我来开车,也是用了钓鱼这个借口。
谢天云告诉我他钓鱼的地方,距离他家并不远。
确实有个小水塘子,却没有人钓鱼。
谢天云也不是独自一人,在他身边还跟着两人。
我下车之前只是远远打量一眼。
就觉得有些不正常,
在谢天云身旁站着,正轻声说着话两人,和我是一样的出身。
都属于闯出来的流氓。
一人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五六的年岁,还有一个年纪与我差不多,三十出头。
年轻那人眉宇间有一抹英气,相貌不出众,但那抹英气救了这张脸。
而站在他身侧那中年人,有些许彪悍。
竟然生了一字眉,两眼眉毛连在一起。
这寒来袭的深秋,他只穿了一件衬衫。
衬衫衣袖上卷,露出两条小臂,左手手臂上有好几道横着长长的伤疤。
这刀疤很奇怪,小臂面积就那么大,要是被人砍,留不下这么长的疤痕。
反倒像是自己划的。
从他们的站位,以及那中年人一直没有开口,只有年轻人与谢天云谈笑风生来看。
这个年轻人才是头。
我没有一直盯着看,带着小曾快步过去。
先是伸出手和谢天云握了一下,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
随后不等谢天云介绍,看向这两人。
最后目光落在这英气的年轻人身上,笑了笑。
“这位兄弟,辛苦辛苦,相逢就是缘,还都是谢书记朋友,认识一下,我叫罗平。”
英气的年轻男人没有托大,微微低头,话语中同样带笑。
“哈哈,罗平大哥,我叫徐让,刚从播州那边过来。”
“谢局长说介绍个朋友认识,估计就是罗平大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