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宝,风雨同舟。
近二十年。
我记得初见刘宝,是在1991年。
那时候我身边只有老林和皇叔。
皇叔是个小混蛋,差点把自己村里的小姑娘祸害了,被我二爹送到这边来。
刘宝是皇叔的小兄弟,当时在隔壁县风风火火。
最后和皇叔一起投在我身边。
如果论资排辈,那么我,文闯,老林之后,就是刘宝和皇叔。
判官,李酉,老一等人其次。
再其次是小曾,方华仁。
至于毛毅和任敢,常德航等等,更是差着辈分。
我和刘宝之间,并不算很亲密,甚至在小曾加入后,他隐隐有几分被小曾压过的势头。
之后我,老林,文闯,判官等人开始逐步脱离江湖。
与刘宝拉开的距离更远,甚至很少亲近,连私下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很少。
特别是最近两年,我忙的事情,与刘宝忙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别说说话,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人与人之间,一旦不联系,不在同一个圈子,再好的关系都会慢慢变淡。
我和刘宝之间羁绊,当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变得浅薄。
只是想到即将要开口说的事情,又觉得有一道莫名其妙的屏障。
安岭山庄那一战,刘宝一条手换得我们全身而退。
墙哥那一枪要是打实,皇叔百分百会死,去拖皇叔的我和文闯,大概率也会中弹。
抬他上去的是我,如今要他抽身离开的也是我。
皇叔和李酉,只是在安市站稳脚,而刘宝在黔南州,是当之无愧的黑老大。
也是到如今为止,我们这群人中,与江湖纠葛最深的人。
在和姓牛那人见过之后,我白天本想休息休息,但一想到晚上将要与刘宝摊牌时,我便感觉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
睡不着。
在沙发上辗转。
一直都到傍晚时分,文闯和老林来接我时,我都没有睡着片刻。
一双眼睛又干又涩。
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通宵达旦。
年纪上来之后,自然而然之间,学会了养生。
早睡早起,少烟酒,忌甜油。
不仅文闯和老林在,小曾和皇叔也一同来。
而李酉今天跟着判官去谈生意,谈将物流线转让出去的生意。
在我最初的预想中,判官是我们这群人中,最适合做黑老大的人。
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判官反倒洗白得最成功,比我都成功。
我还在坐牢的时候,他就扎根黔南州。
我和皇太极搏命,他更已经是跛老板,这么多年来,办周爱民,废立棍,对弈宋岩,都没有他判官的直接出现。
不少人都知道,刘宝,李酉,皇叔这些黑社会背后是我。
而判官在他们眼中,一直都是依附于我的生意人。
这上什么地方说理去。
车上的气氛有些沉默,文闯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的点。
他左右看了看,最后咳嗽几声,轻轻开口。
“老癫,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和老林跟刘宝谈。”
这么多年,文闯一直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这憔悴的面容,让他一眼就知道我没有睡觉,也能看出来我为什么没有睡觉。
我没有搭话,反倒是老林接过我的话茬,继续往下说道。
“其实从年前,我就跟刘宝提过一点,让他不要继续往下搞了。”
“因为我们现在这个状况,早晚是要脱离这些生意,去做正经行当。”
“刘宝不是听不出来,是他不想,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也不愿意跟我说。”
文闯眼睛一瞪,“他敢。”
“我收拾不死他。”
我苦笑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文闯这话倒不是看轻刘宝。
只是文闯向来护犊子,刘宝和皇叔两个在他眼里,都是他自己的弟弟,跟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以前皇叔再是一滩烂泥,我说几句重话,他都要出来和稀泥。
刘宝也一样。
文闯深知,我特意叫上他们去和刘宝谈,意味着什么。
要是谈崩,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他想要最后缓和,我不出面,这件事谈得再崩,也还有余地。
在我摇头之后,车内又陷入沉默当中。
车窗外雪花不停下落,黔南州年年有雪,只是下不了多久。
大多数时候,都是下那么一两天。
我看着飘洒的小雪,心思逐渐飘远。
这十多将近二十年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其实在这车上,我已经有所预感,刘宝大概率不会听我的。
在我这次决定亲自来找他之前,已经暗示过老林,乃至任敢,毛毅等人,和他刘宝谈。
只是如今来看,并没有给我想要的结果。
转瞬之间,我心中已有了决定。
刘宝的场子,出现在视线尽头。
穿着一身唐装,十分有江湖气息的刘宝站在门口。
不仅仅有他自己,大门两边各自站着十多人,颇有几分夹道欢迎的样子。
我坐在车里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远处看着我的车。
车子在门口停稳,刘宝迈动脚步,过来给我打开车门。
我揉了揉两边眼眶,跨步下车,“刘宝,天这么冷,我又不是出去几年了,还要你亲自下来接我。”
我伸手在刘宝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别搞这些排场,让你手下人散了。”
刘宝微微一笑,“大哥,你是好久都没到兄弟这边来了。”
“我怕安排不周到,大哥你都以为我心里没有你了,下次更不来了。”
我脚步一顿,半侧头看了刘宝一眼,他面色如常,不曾有半点变化。
刘宝这话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刺耳。
他刘宝不是蠢人。
不应该用这种话来挖苦我。
不管是从什么方面出发,都不应该对我说这种话。
在我注视他的这几秒,我心中如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大浪。
嘴唇微动,最后也只是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刘宝。”
刘宝低下头,不敢再和我对视。
我扭身朝着场子中走去,刚才在刘宝说出那两句话时。
我心中数次想要抬手给刘宝几巴掌,但当着他手下这么多人的面,我还是忍了下来。
什么时候,在刘宝心中,我和他的距离已经这么远了。
需要说这种刺痛人心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