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寒然后岁凋(六)
作者:南极朱砂   大明:嘉靖是我哥最新章节     
    蒋冕如实答道“臣对于坊间的传闻,向来没有详听之意,信与不信,从不在心,也从不妄下定论。”

    “为何?”

    “原因有三,口口相传,往往吾听闻之事情与之原貌已为风牛马不相及,此其一也,传之人居心不明,此其二也,人之所愿,总喜自己之所爱听,而忽略其他,此其三也,有此三者,吾便不会轻易相信所谓坊间留言了,当然,这亦有此非吾职责所在的缘故,此乃御史之职也。”

    “既然,蒋公并不相信,何故又因为此事找上朕呢?”

    “事涉陛下,陛下乃国家之体,臣工不得不察,不得不问,此乃为臣本分。”

    “好吧,你问吧,朕无有不答。”

    “那臣便直言了,敢问陛下,坊间流传,锦衣卫确系屠戮了大觉寺僧人吗?”

    “朕,知道蒋师傅是什么意思,左不过是找锦衣卫里的替死鬼出来,伸头堵这一回的刀子而已,朕晓得尔等心中想法,反正锦衣卫里面做过恶的很多,该死的亦有很多,十个挑出来,全剁了或许有冤枉,但杀九个跑一个,肯定有错漏的。”

    蒋冕目光微动。

    这个想法,在前段时间,在文渊阁二层,召集大学士谈话时梁储便提及过一次,而时至今日,到了这风口浪尖,流言蜚语不断的时刻,这仍然是最合适不过的处理方式。

    臣子们需要的,只是皇帝丢出来一个借口罢了。

    有了这样一个借口,内阁大臣才可以帮衬皇帝来平衡朝堂局面,好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帝身边。

    是的,仅仅需要这样一个借口就足够了。

    皇帝的威严,朝堂之上所有三品以上实权大员,只要不是白痴,都会主动去维护。

    在这个王朝尚且处于中期,仅仅有几分衰败之相,似乎转手可逆的时候尤其如此。

    皇帝必须存在,皇权也必须存在,这个是底线。

    可惜,这回大家伙儿碰着的是个犟种皇帝。

    原本嘛,他可能也不是很犟,但与某人朝夕相处一些岁月,经历了些许事情与变故之后,新任的朱皇帝是个铁血真犟人。

    “不过,蒋师傅,恶不能通恶,这个道理,朕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无辜之恶加诸于错误的人,或许能得到短期正面的效益,但负面效果,朕为兴王时,为世子时便见识了很多,深以为天下之为害者,莫过于此也。”

    “陛下,可眼下之事情沸沸扬扬......”

    “锦衣卫的杂碎,不,天下的杂碎们!就算是死也得死在他们应有的罪名上,这是朕的底线!”

    “天下百姓之怒,难道比不过所谓的公义公理吗?平息百姓愤怒难道不是当前需要做的事情吗?”

    朱厚熜愣了一下,看着有些面红耳赤的蒋冕,不由失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蒋公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真叫朕感到意外。”但随即他面容变得平静,十分坚定的点了点头“如果是你口中百姓的愤怒,那么朕明确告知蒋公,公义公理比这些所谓的百姓,要重要!”

    蒋冕这一瞬间直接就惊住了!

    一抹不可置信的情绪浮现在他的心间。

    他不清楚自己的陛下是否知道自己口中的这些百姓代表什么。

    他希望陛下是信口胡言,因为那是京城的士大夫阶层。

    在蒋冕固有的认知里,士大夫阶层就代表了这个天下中的绝大多数,代表了百姓的绝大多数。

    而自己出身士大夫阶层,是绝不可被违背的层级。

    “臣明白了,那么臣是否可以认为,陛下曾言:倘若有必要,可以关押陆斌,以取明证,也作得数咯!”

    朱厚熜眸子一下生冷起来,似乎语气中也透露出一丝丝凶狠“可以,朕金口玉言,你只要有证据,证明陆斌有罪,就算是杀了他,朕也绝不会有半分怨言,只不过,尔等想清楚了,但有半分弄虚作假之处,吾便杀光大理寺,刑部上上下下所有官员以及涉及此事,涉及大觉寺的所有世家!你且看朕能不能说到做到!”

    蒋冕忽然背部生出了一层冷汗,汗湿透了肩膀上的里衣。

    他暗自拍了下脑门,直骂自己是老的糊涂了。

    这天子分明就是个年轻气盛的,也不懂事,正是叛逆顽劣的年纪,怎么这个节骨眼和他做起了争论?

    家里劣子不也是长到成家立业的年纪才逐渐省心的?

    自己也许是犯了如同寻常官员一样,总把皇帝当神明的错误。

    想到这儿,蒋冕略微宽心了一些,拱手作揖道

    “陛下,也许有些许存疑之处,到时候还是要请陆斌去京兆尹府,刑部以及都察院的堂口坐一坐。”

    “只要有明证,任由尔去弄。”

    “遵旨,叩谢圣恩,老臣告退......”

    “去吧......朕...朕也乏了。”

    朱厚熜手掌微微抬起,然后转为按了按眉角。

    目送苍老且略显佝偻的蒋冕离去。

    他复将目光投入卷宗之中,那一大堆奏章,原本很能够吸引他的目光。

    这一段时间因为杨廷和的筛选,言事的奏章要比放屁的奏章多。

    而这个国家,至现在可谓千疮百孔,腐肉遍身也不为过。

    要处理切实言及国家实际状况的奏章,需要大量思考,琢磨以及询问。

    所以处理这些事情,一向很能够分走他的绝大部分心神,他常常觉得一日时光是如此不够用。

    可是,即便奏章是如此重要,在与蒋冕一番谈论之后,他却一点儿都看不下去了。

    他有些心乱。

    朱厚熜在刚才,差一点儿就说出,不要伤害陆斌的言语。

    而这很可能对陆斌的计划造成阻碍。

    若是对计划造成阻碍,恐怕那家伙会跳着脚生气,甚至要不顾形象尊卑的和自己来上一架。

    或许失望的神情也会展露出来。

    可......这世上,这世上,若是,若是......

    那种事情,历经一次,已经彻骨难忘,再来一次?

    朱厚熜只要想到,就觉得血液里面那一股子暴虐,疯狂的情绪在经脉之中四处乱撞,直欲冲击心脏。

    反正不能受到伤害......这是底线。

    底线之外,他追求理想,希望和一些人一起,去将天下变成陆斌描述的那个样子。

    底线之内,朱厚熜...不确定...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坚强的毅力,让理智压制住情感。

    但,这又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便是了。

    ......

    陆斌倒没有什么焦心的地方。

    他最近一段时间也并不算忙碌,甚至有时间在京城地区闲逛,看一看京城地区最真实的百姓生活。

    这一点儿空闲时间,倒也不是他偷懒。

    这是在工作之外节余出来的时间。

    关于民生部安排乞儿生活的事情,赵常安负责。

    关于照顾孤儿起居的事情,由陆香儿负责。

    关于采购算账的事情,由陆芸娘负责。

    关于浆洗衣物的事情,缝补衣裳的事情,由一些老太太,中年妇人负责。

    关于锻炼体魄增强体能的事情,由孟智熊与莫戈负责。

    关于招收铁匠门徒,扩充打铁造枪队伍的事情,由孟大山负责。

    关于训练火枪队的事情,由钱六以及他陆斌负责。

    关于糖霜生意,宝衣局生意以及与安陆州世家商谈的事情,也由陆斌全权负责。

    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也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做事。

    所以他陆斌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做的多了,打乱了旁人节奏,反而会耽误许多功夫。

    这也是他自后世带来的些许智慧——让专业的人来办专业的事情。

    任挑选一个从后世来的其他人,也会弄明白这最基本的道理。

    属于他的工作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已经充分,他只需要静静观看事态的发展就好了。

    至于准备,他其实也不确定,这样的准备能不能奏效。

    事实上就是他两辈子人生第一回去算计真正的大佬。

    想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是疯了。

    不过没有料想到的是,无论是朱厚熜还是自己的弟兄们,一个个都比自己疯的更厉害,他们竟然全票通过了这个计划。

    要知道这对付的不是一个两个人,也不是一些无名之辈,一想到自己要对付的男士,在青史上也能留名的几个人,只要想到这里,陆斌都不禁觉得自己要两股颤颤。

    可是该如何说呢?

    如果是前世的自己,自己大概绝对不会这样子去做,前世的自己不过是升斗小民而已,有些许业绩就高兴的不能自已的人能做得什么大事呢?

    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一世的自己明明不需要有什么作为,就能够很好的过完这一生。

    甚至说句难听的,在朱厚熜当了皇帝之后,他甚至可以过上堪称穷奢极欲的生活。

    日子好过,但自己却没有好好过的心思了,这放在谁那儿也是一件听着就叫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有时候夜深人静时,陆斌自己的问自己——为什么?

    你陆斌不过普通人一个,为什么非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这个问题,就目前而言,陆斌只找到一个答案。

    假如这个世上每个人把命看得再贵重一些的话,也许自己就可以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好日子了。

    人命轻贱。

    这是陆斌给自己做那些蠢事的理由。

    在他固有观念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世间最宝贵的事物之一,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应该轻易的,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失去。

    而当前时代对于生命的轻贱,即便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年之久,陆斌也觉得难以言喻难以言喻,不可理解,无法接受。

    无论是老人抢油饼被打死,母亲护着儿子被人踏死,奴婢被皇帝砍头,村庄被军队屠杀,小儿被人斩断手脚……

    无论这些事情当中有一些在这个时代看来是多么正常,多么不值得大惊小怪。

    也无论他陆斌见识过多少类似的情况。

    他都认为,这是极端恶劣,极端扭曲人性的事情。

    在陆斌的认知当中,人的生命,绝对不能够这样,任由别人予取予夺,那是一种错误,因时代而造成的错误。

    对于这样的事情,他陆斌已经忍了很多年了,只是看到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孤儿们,那些没了爹娘的孤儿们之后,他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了而已。

    当然,那些孩童们已经给予了妥善的照顾,否则陆斌是没有办法安安心心处理其他事情的。

    而且他穿越到这个时代来唯一的理想,是需要有一群怀揣相同理念,与这浊世截然不同的人来帮助,才能够看到些许可能。

    只不过,这又是暂不能多言的想法。

    信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陆斌这一会儿又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情,这其中有火枪对扩充,想办法购买弗朗机炮,糖霜作坊扩大生产,推陈出新组织人研究新的赚钱工艺。

    这都是未来需要做的事情,其中关于人才的部分,是现阶段迫切渴求的地方,人不够用。可供驱使的人才更少,这是同伴们已经无数次提起过的话题了。

    他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比如王阳明,王老师在江西地界传授心学,广收门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想到那里面藏着如王艮,聂豹,何心隐这样大咖级选手,陆斌心中就哗哗的直流口水,太想要了。

    而待到眼下这件事情解决,王老师本人是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朝堂中来。

    没有办法,王老师是正儿八经冠绝一个时代的人物,是朱熹之后唯一一个被儒家学派公认成圣的人物。

    而且带兵打仗,读书写字没有他不会的,没有他不精的,正经是全能型人才。

    连即将被爷爷他们带回来的唐顺之也不如王阳明厉害。

    这不给搂进自己队伍里,陆斌觉得自己会睡不好觉。

    逐渐陆斌离家已经愈来愈近,他家现在空的很,连香儿,芸娘与母亲也常常不着家。

    所以他看到家门乃是打开状态时,他十分惊讶。

    不过,当他见到几名差役从里走出来时,他反而了然于胸。

    或者说他对此已经等待了许久了。

    根本不待那为首的差役脸上讨好的笑容消下半分,他主动就将双手并拢伸了出去。

    “把我带走吧。”陆斌这般说道,脸色十分平静,他甚至带着一丝微笑,看起来气度不凡。

    就是衣服有些寒酸,麻衣旧布,仅仅比最普通的百姓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