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丝缕怨气的细雨纷纷扬扬地落下,若是在以前,闻昼还是不怎么讨厌这样的天气的,可许是因为画城法阵的松动,天界的气息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浑浊,令人生厌。
但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一路在天宫横冲直撞。
真奇怪,明明他才三千岁,一觉醒来面貌却浑然不同了。那个狐狸一睁眼就说是他的未婚妻,他闻昼是不认的,他一生纵情山水,肆意妄为,何时要被婚姻束缚?
狐狸缠着他闹,时不时就对他咬牙切齿,灌他喝苦药,不许他离开下界,真是让他讨厌极了,所以他故意去亲近那个小魔姬。
他平日也总是气狐狸,狐狸虽然恼,但从不跟他计较。可这次狐狸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连数月都没有回来。
他渐渐等的发慌,心中生出无数恐惧,夜里醒来也总要想一想她。最终他还是决定将她捉回来。
他很是疑惑为何他飞不上天界的时候,一道剑光劈裂苍穹,震破天之结界,他一股脑钻了进来。
好在并没有有心情管这位曾经的少君,他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圈,方欲回头,忽觉九重天宫一阵异动,他大惊失色,伏在云间向下看去。
却见剑光纷扰后,天宫中走出一身青衣的少女。她手中松松握着一把剑,剑尖划过白玉石阶,迸起点点星火。
扶昀天君紧随其后,一行天将瞬间将那青衣女仙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没急着出手,只是深深拧眉。
“我再说一遍,滚!”
滚之一字落下,定玄随之心动,剑光凛凛,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哀嚎。
扶昀沉默抬手,“放她走。”
青衣女仙步步向前,一层淡淡银光笼罩在衣衫之上,天风吹起她散乱的墨发。她冷冽如一把绝世的神剑,谁阻挡她,谁就该死。
扶昀又道:“我并未想过是这样的结果,罢了,谢拂池……我刚刚得到情报,凡间已全面被神魔之怨污染,死伤已逾数万。”
她身形不动。
字字敲在心上,都是丑陋虚伪的面孔。
而闻昼听到“谢拂池”这三个字,已是吃惊无比,当即尾随她离开九重天,才化作一阵风落在她眼前。
“你就是画画经常说的谢拂池?”
闻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只觉她的确修为不浅,但不知因何,他却在她脸上瞧出一种空洞茫然。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木然地朝前走。
闻昼抽剑拦住她的去路,恼怒道:“谢拂池!我问你,画画呢?她说过她要回来找你的,你把她弄哪去了?”
听到画画两个字,谢拂池才看向他。她的眼神虚虚茫茫,不知落在了何处。
“画画?”她轻轻重复着。
闻昼更加恼怒,索性一把扣住少女削瘦的肩膀,“我问你话呢!她人呢?她说过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我不要她了你也会收留她一辈子!我不相信她没有回来找你,你不会把她弄丢了罢!”
谢拂池怔怔看着闻昼,耳中嗡鸣不止,她只看见闻昼严肃的神情,和不断张合的嘴唇。
这一幕,与刚刚的普渡天尊何其相似?
天神陨灭前以身为引,开启定玄与她之间的联系,而后闭上眼睛,坐化殿中。
好一个舍己为人的天神,口口声声代天下谢过她,实际上不过逼着她成为剑灵而已。
闻昼见她不答,便恼恨地推开她,“你没保护她对不对?所以你才不敢告诉我!我自己找!”
话未说完,青衣女仙的身子向前扑去,闻昼下意识去扶她,下一刻他就被一道灵诀狠狠拍开。
再抬眼时,那谢拂池已被一玄衣少年抱入怀中。
“时……时嬴?”闻昼愕然。
谢拂池一口血吐在他的衣襟上。
魔尊双眸冰冷,掌中立刻凝聚出焚妄剑,焚焚剑气,杀意滚动。
闻昼见时嬴这般模样,也是骇然退后一步,他灵魂深处竟对他生出一股恐惧之心,臣服者的烙印在压迫着他的脊骨慢慢往下弯。
仿佛只要时嬴的一句话,他立刻能失去自己的意识。
闻昼咬牙抵抗着那股力量,一时血液沸腾,五脏俱焚,几欲呕血。
“回去……”
谢拂池艰难地握住他的袖子,“回去。”
时嬴盯着她惨白的脸色,强压下心头的愤怒,抱着她,身形消失在原地。
徒留闻昼在那里发怔。
云层里,御风而行的魔尊下颚线条紧绷,唇角紧抿。她的血沾染了他的衣衫,散发着刮骨剔肉般的腥甜。
若是他再晚醒一刻——
你怎么敢抛下我的,谢拂池?
而她抬起手,想去碰触他的轮廓,他那只黯淡的眼眸,却只是停在半空中。
——定玄,为何不肯醒来?
——人间死伤已逾数万。
——你没有保护好她对不对?
声声质问如重锤敲在心头,有如万钧,谢拂池紧紧揪住衣领,拼命遏制住胸口涌动的血气。
定玄剑紧紧贴着她的手腕,彻骨的森冷。
*
辰南消失的第三日,桓宁凤君逃脱回来,并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辰南已潜入下界,四处吸取邪怨,散步浊气,实力已强于以往数倍。
天君沉着脸,派人仙人前往人间救劫,可看来看去,竟只有几个凡仙愿意前去。天君震怒不已,强制诸仙必须履行天职这才缓了一场内讧。
桓宁凤君衣衫沁血,形容狼狈,显然也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然而她只略加休整,便要赶去东灵。
天君略有迟疑:“阿宁,你休息片刻吧,此时东灵戒备森严,你恐怕也进不去。”
桓宁目光锐利:“天君现在不应该心疼我,即使有一腔无处发泄的关怀,也该对着为你赴生赴似的映昙天妃,而不是对我这个刚刚失去夫君的人!”
天君无言以对,目送她离去。
如天君所言,东灵山,概不见客。
桓宁凤君徘徊,直到日暮西山,方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忙高声喊道:“陆临!”
陆临抬眸,良久才对着守护神官点头。
寂静的宫殿,青纱帐内,呼吸声清清浅浅。
一道结界阻拦了桓宁前进的步伐,陆临凝望纱帐之内,眼睫遮掩住复杂的情绪。
“谢拂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桓宁不禁忧虑地问。
陆临摇摇头:“不是伤。而是有人强行为她灌注灵力,这股力量既不能为她所用,存在她体内又超出上仙之躯能够承受的极限。但谢拂池为天道所罚,永生不得飞升成神,只能陷入沉睡以免被波动的力量反噬。”
桓宁第一次听到力量超越境界,却被天道束缚的说法,不由想一探究竟。但此刻面前的结界坚不可破,实在难以探视,桓宁只好作罢。
他们沿着青翠的竹林小径走出去。桓宁喘口气,按住伤口,“渊何何日铸成?”
“定玄仍在谢拂池手中,她不醒来,渊何无法出世。”
这话陆临已说了不止一次,总是有小将会偷偷地来问他。可是自从谢拂池吐血昏迷,魔尊便将她安置在殿中,除了蔺修,任何人都进不了一步。
桓宁垂下眼睫,状若无意地问:“那渊何真的能复活逝去之人吗?”
“可以。”
陆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一字一顿道:“但此举违逆天道,必会引起天怒。凤君,逝者已矣,何必徒增伤亡?”
这句逝者一下子触到了凤君的痛处,她颤抖着唇,扭头看向飒飒竹林。
翻涌的苍翠中,她无声地握紧袖中的一颗血色灵珠,眼眶渐渐涌出泪水,晶莹剔透,悲痛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