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浪从县府办公室出来。

    天已经全黑了，虽然是炎热的夏季，却感觉格外的冷。

    黄家栋不但发配他这个县长秘书去殡仪馆，而且是连夜过去，“黄世仁”真能做得出来，殡仪馆调研，一个全是死人的地方，调研个狗屁。

    刘浪很想甩手不干了。

    但是一想到丁阳的死，如果自己轻易就放弃了，那在师娘面前信誓旦旦个什么劲，说到底也是个无能莽夫而已。

    此刻刘浪冷静下来，打了辆车直接前往殡仪馆。

    殡仪馆在郊外一个叫王牌的地方。

    方圆几里没有人烟。

    这里早上刚来过。

    白天就透着一股寒气，到了晚上，更加显得阴森，殡仪馆的负责人也姓黄，人长得黑瘦，似乎有点甲亢，眼睛凸出来，大晚上在门口迎接刘浪，露出一口熏黑的大板牙。

    “刘秘书，稀客啊，什么风把您这个大秘书又吹来了。”

    “黄馆长，主任让我过来做个调研。”

    “什么馆长不馆长的，叫我老黄就行。”老黄很热情，不但专门陪着刘浪在殡仪馆转了一圈，还请他吃夜宵。

    刘浪虽然没啥胃口。

    但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一个发配的秘书，也没摆架子的资格。

    陪着老黄，还有馆里守夜的火化工，巡山工一起喝酒。

    喝了几巡，夜深了，老黄道：“刘秘书，这几天山里的公墓老有人搞破坏，可能是附近村里的人不满意把以前的老坟迁进公墓，您要不要去调查调查。”

    刘浪一听，虽然这个调研就是黄家栋发配他的噱头，但是既然来了，事情该做还得做，便起身道：“那我去看看。”

    “老羊，你陪刘秘书去。”

    老羊是个巡山工，眼圈乌黑，脸颊干瘦凹陷，跟山羊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在山里呆久了，平常眼神看人都是木的，也不吭声，起身往外走。

    刘浪跟着他，从殡仪馆外的小路上山，没过一会，就看到了成片的墓碑掩映在黑黢黢的山里，静寂的山林里时不时响起猫头鹰的啼声，像是两三岁的婴儿在啼哭。

    饶是刘浪年轻胆大，火力壮，也渗出一身白毛汗。

    老羊打开墓园大门，闷头往里面走，转到墓园深处，老羊忽然开口了：“刘秘书，酒喝多了，我去放个水。”

    “您请便，羊师傅。”

    刘浪看到老羊离开，大半夜站在一片墓碑中，说实话浑身不自在，拿起手机看着，发现这里连信号都没有，足足等了五分钟，老羊还没回来，刘浪朝他离开的方向喊了几声：“羊师傅，羊师傅。”

    没听到回应，刘浪赶紧走过去，四周一片黑洞洞，哪里有老羊的身影，他一路向下，跑到墓园门口，大门紧闭，他上前一拉，发现墓园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草！”

    刘浪狠狠踢了一脚大门。

    他又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黄世仁。

    肯定是他！

    他和殡仪馆的老黄等人无冤无仇，还是县政府的公务员，要没他这个县府办主任的指令，他们敢这么整自己？

    踢了两脚，刘浪不再浪费力气了。

    这里是在山上，附近没有人烟，他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一屁股坐在地上，黑暗中矗立的碑林，无声静默的盯着自己，这种黑暗恐怖的环境，能把胆小的人吓疯了。

    刘浪说不怕是假，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黄家栋等人处心积虑对付他，那么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

    老黄等人才出现在墓园门口。

    一见面就大声告罪：“刘秘书，刘秘书，对不住，对不住，老羊那家伙，昨晚喝大了，居然把你忘在了墓园里，回去后一觉睡到现在，我以为你不在，问了他我才知道你居然在墓园，这家伙，我已经狠狠教训他，让他写检讨去了。”

    此时的刘浪，又累又饿。

    头发凌乱，嘴巴干裂，胡渣也冒出来了，锁在墓园一天一夜，一点东西没吃，一点水没喝，能把一个人的精神意志摧垮。

    但是刘浪的眼睛却是精亮的，锋利的。

    好像一把剑一样，盯着老黄看了足足一分钟，直把老黄看得声音越来越小，额头冒汗，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刘浪才起身，走到老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一声不吭往外走。

    老黄见的死人多了，胆大包天，就算是领导来了，也是躺在板板上，谈不上害怕，但是今天，他给这个年轻人吓到了。

    嘴里嘀咕了几句，接下来两天倒是不敢再整什么幺蛾子。

    县城外的高速路口，几辆黑色的大众停在那里。

    武康县县委书记曹芳，常务副书记郭李刚，常务副县长高长河等一众县里的大佬等在这里。

    没多久。

    一辆黑色的公务车在两辆警车的引领下从高速上下来，看到上面挂着的“东A”车牌，曹芳带着一群县里的人连忙迎上去，但是公务车并未减速，突然鸣了一下喇叭，加快速度从这群官员面前驶过，掀起一股带着汽车尾气的烟尘。

    曹芳等人掩住口鼻。

    等烟尘散去，郭李刚皱了皱眉头，在曹芳边上呵呵一笑：“好大的气性，省里这次下来的人看来是对我们不大满意啊。”

    曹芳瞥了他一眼，没有搭他的腔，而是挥了挥手：“赶紧上车，跟上去。”

    县长丁阳是省里挂职干部，到武康县一年就死了。

    就算是意外，省里能高兴才怪。

    何况，丁阳是政法系统出来的，这次下来调查的人也是纪委监察处的一个处长，说不定是旧识。

    曹芳等人上车，飞快的追上那辆公务车。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马路边，一辆掀开车盖的面包车，修车师傅放下手上的工具，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浪子，我看到了，一辆东a的车刚刚进城，县委书记他们都在，刚刚跟上去了……我靠，这大热天的，帮你守了两天，回头你不请我吃顿好的，我跟你没完……行行，我挂了，我先跟上去，等会给你电话。”

    殡仪馆房间内。

    刘浪挂掉电话，眼神闪过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