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为表示对人才的重视,君主都会摆出最庄重的排场,一丝不苟。
可李彻偏偏不拘泥于此。
谁说衣冠不整,跣足出迎,就不是重视人才了呢?
一代藩王,因为陶潜的到来激动至此,这还不够真诚吗?
曹老板的套路果真好用,陶潜看到李彻如此激动,顿时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老夫陶潜,参见殿下。”
陶潜纳头欲拜,可李彻的速度更快,伸手便扶住了陶潜。
“陶夫子一代大儒,小子怎敢受您大礼?”李彻笑着说道,“反倒是陶夫子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当受我一礼。”
说罢,李彻竟真的退后一小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
做戏就做全套,曹老板收买人心的这套技能是一套组合技,少一步李彻都觉得差点什么。
果然,陶潜哪里被人如此重视过,当场惊得话都说不出了。
不等陶潜反应过来,李彻上前一步挤走陶潜身旁的王羲正,亲自扶起老爷子:
“陶夫子快快入府来,路途劳累,好好歇息一下。”
王羲正虽然被李彻挤走,但却是毫无怨言,只是满眼带笑地看着李彻扶着老师走入大门。
一个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一个是自己准备效忠一生的主君。
两人见面便惺惺相惜,王羲正也为此而高兴。
“陶夫子有口福了,葫芦岛那边刚送来一批海鲜,正是新鲜的时候。”
“本王等下亲自下厨,给陶夫子露上一手,尝尝我奉国的特产,也尝尝我的手艺。”
陶潜刚刚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天空,却见太阳已经西斜了。
细想一下,除了早上吃了一些干粮,自己一直没进食。
听见李彻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腹中空荡,饥饿感也上来了。
“这......全凭殿下吩咐就是。”
进入王府中,陶潜看到四周毫无奢侈之物,陈设简单朴素,根本看不出这是一座王府。
忽然,身旁传来一阵惊呼:“大虫!”
原来是小松听到动静,好奇地凑了过来。
小松如今已经是半岁大了,东北虎体型本就大,六个月的东北虎更是和普通成年虎差不多大小。
行走之间,已经有了百兽之王的风范,不熟悉它的人自然会被吓得不轻。
然而,还未等陶潜反应过来,却见身旁的年轻藩王飞起一脚,将扑上来的大虫卷了出去。
“去去去!一边玩去,莫要吓到贵客!”
那大虫被踢了一脚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尾巴,看了众人一眼,向后堂去了。
李彻笑着向陶潜道:“夫子莫怕,此虎乃是我无意中救下,从小养在府中,绝不会暴起伤人。”
“殿下英武不凡,有山君下山相助,此乃明君之相。”陶潜面色平静,摸着胡须赞道。
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是颤抖不已。
那可是山君啊!此等猛兽岂是人力能降服的?
可殿下这只山君不仅服服帖帖,殿下那一脚也是出人意料。
一脚能把一只山君踢飞,殿下的力气也绝对不小。
果然,圣明的君主都身具异象。
“哈哈哈,陶夫子说笑了,一只大点的狸奴而已。”李彻将陶潜扶到座位上,“夫子稍候,本王这就去让后厨准备饭菜。”
说罢,他还真的往后堂而去,亲自做饭去了。
陶潜何时见过这种人,更别提李彻还贵为藩王。
他问向王羲正:“殿下他,向来如此吗?”
王羲正笑着回道:“殿下他不拘小节,待人真诚,凡是有才有德之士,无不是真心对待。”
众人并不觉得李彻此举有什么不妥,毕竟真诚是必杀技,在哪个时代都好用。
至于什么‘君子远庖厨’的理论,也不是不让君子下厨做饭。
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原文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也就是君子不忍听到动物被宰杀的声音,所以要将厨房安置得远一些。
恰恰相反,从商朝丞相伊尹擅长烹饪开始,一个君子会一手好厨艺,一直都是文雅的加分项。
没过一会儿,便有王府下人端来各种食物,放在众人的桌案之前。
海鲜有干烧海参、清蒸海鱼、水煮虾、烤生蚝......
菜肴有飞龙炖蘑菇、酱棒骨、汆白肉、盐水鸭......
直到李彻一身菜香气从后厨走来,这才停止上菜。
李彻爽朗道:“来来来,都吃都吃,尝尝我奉国的美食比中原如何?”
众人纷纷入座,陶潜位于主座下首,其他人只能坐在大堂后面。
李彻坐到主桌上坐下,拿起碗筷率先动筷,众人见状也开始动筷。
众人本就饥饿难耐,处于吃什么都好吃的状态。
关外东北的菜系更是主打一个浓油赤酱,一口下去直接回复海量能量,幸福感爆棚。
桃源派众人吃得不亦乐乎,大堂内只能听到碗筷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唯有陶潜坐在座位上,看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眉头微微皱起。
李彻察言观色,开口问道:“陶夫子怎么不吃?可是不符口味?”
陶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反问道:“殿下,老朽有一问,不知是否合适?”
“夫子但说无妨。”
陶潜点了点头,面色严肃道:“朝阳城距离海边应有些距离,殿下将海鲜从海边送至餐桌上,是否有些过于耗费了呢?”
李彻恍然地看向陶潜,心知老爷子这是开始对自己的考教了。
他稍加思考过后,开口道:
“先不提是否耗费,陶夫子您是觉得,身为君主就不应该骄奢,而是必须勤俭节约吗?”
陶潜严肃道:“自是如此,节俭之风能有何错?节省下来的钱财,也好造福于民。”
李彻笑着摇了摇头:“我对此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节俭未必能有利于民,奢侈也未必有害于民。”
“哦?”陶潜顿时来了兴致,“老夫愿闻其详。”
“就说这些海鲜吧。”李彻指向桌子上的生蚝,“此物的确是从几百里外的海边运来,渔夫要从海中打捞,还要用海水保鲜,一路舟车劳顿送至餐桌。”
“王府会出钱买下一部分,剩下大部分都会送到集市售卖,供其他百姓食用。”
“陶夫子您想,本王和朝阳城百姓吃到了海鲜,渔夫靠劳动拿到了钱,又损耗了谁的利益呢?”
陶潜面露思考之色:“这......”
“此举不仅没有损害百姓利益,反而促进了金钱的流通,并为朝阳城百姓增添一种食材。”
“假以时日,本王爱食海鲜的名声传出,奉国人人效仿,必然会有更多人选择下海捕鱼。”
“如此,岂不是让百姓多了一条生财之道,也解决了他们的就业问题?”
陶潜坐在座位上沉思不已,他似乎搞懂了什么,但却有些模糊。
李彻继续道:“这就是供需关系,乃是经济之道。”
“所谓开源节流,节流永远解决不了百姓的贫困问题,唯有不断开源,让经济流动起来,才能藏富于民。”
“而且其实运送海鲜并不算困难,如今奉国各城都通了水泥路,马车行驶在上面如履平地,葫芦岛到朝阳城一日就能达到。”
陶潜有些恍惚:“如此,节俭反而有错了?”
倒不是陶潜迂腐,只是中国人节俭的观念深入人心,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至殷商时期。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
现在李彻提出了一个完全与主流思想相悖的观念,陶潜一时半会自然是接受不了。
李彻摇了摇头:“节俭无错,但为了节俭而节俭,就是大错特错了。”
“身为主君,节俭过度,官员自然也不敢花钱。所谓金钱不过是价值交换的工具,只有花出去的才叫钱。”
“若是有钱之人都不花钱,而是将它们藏在库房中,死后带入地下。那么大庆的金银铜就会越来越少,百姓也会越来越贫瘠。”
陶潜深深看了李彻一眼,只觉得他似乎在内涵当今陛下。
不过仔细一想,陛下登基以来,节俭之风愈加猛烈。
按理来说,贪官应该越来越少,百姓的生活应该越来越好。
可走遍如今的大庆,陶潜实在看不到百姓掌握了财富,都是勉强度日。
若是按照殿下的理论,这一切的源头除了天灾之外,或许当今陛下也要负责。
当今陛下为了做出表率,可是停了不少前朝就有的各地朝贡,如茶叶、蜀锦、贡米等。
有很多人可都是专门靠这些朝贡为生的,当朝廷不再需要这些东西,这些人岂不是全都失业了?
想通这一点,陶潜顿时细思恐极。
李彻夹起一块鱼肉,塞入口中,鲜香味在舌尖化开。
他微微颔首,又补充道:“陶夫子,俭未必能养廉,过度节俭便是迂腐。”
“我私以为,唯有先喂饱天下的官吏,他们才会喂饱天下的百姓。”
陶潜面色一肃,问出了一个他非常在意的问题:
“所以,殿下是觉得,这天下的世家官吏,比百姓更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