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氛围感泡面
作者:冯也不羁   鳄鱼的对白最新章节     
    天刚亮他们就出发了,齐村长的车在前面,许星野开车跟在后面,车里是池斯一、秦柚柚和秦蕾蕾三个人。

    出发前陈剑辉从办公室里拿了两只对讲机,他说如果进山以后信号不好,可以通过对讲机沟通。许星野接过对讲机,她瞬间意识到自己要去的不是另一个鸟语花香的咖啡园,而是一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

    许星野翻动着导航,去朱可来村要开整整九个小时,七个小时高速,两个小时山路。

    “幸好有水泥路了。”秦柚柚说,“这路去年刚修好,虽然绕远一些,但比土路好走很多,也安全很多。”

    许星野才不庆幸她们有水泥路可走,她庆幸的是在出发前,用自己随身带的保温壶装了一整壶冰美式。

    对讲机里传来齐村长的声音,秦柚柚摁下对讲机的按钮做了简单回复。

    许星野一边开车,一边在想,其实,如果齐村长足够了解池斯一,或者说他更懂得揣摩投资人的心思的话,他一定会直接给池斯一飞鸽传书告诉她一个关键信息,这条信息会直接让池斯一原地长出来翅膀,跟着鸽子一起飞去他的村庄。

    而不是像昨天那样,辛辛苦苦连开了八个小时,想要抄近路走了土路,天公不作美,遇上了暴雨和滑坡。好不容易排除万难,终于来到柚子庄园,请池斯一喝了一杯她在脸上写满了不爱喝的带着咖啡渣的咖啡。直到退无可退的时候,才表明自己的来意其实是希望请池斯一和秦蕾蕾去朱可来村参观咖啡田。

    “我们村有八千亩铁皮卡咖啡树。”

    这就是齐村长需要飞鸽传书给池斯一的关键信息。

    咖啡的世界跟人类世界截然不同,在咖啡的世界里,树种对风味起决定性作用。

    在很大程度上铁皮卡可以直接等同于精品咖啡,风味天赋极高,烘焙在它的天赋面前只是一个加工过程而已,只需要经过浅度或者中度烘焙,就能还原出天然的花香、热带水果和柑橘的香气。

    而在柚子庄园里广泛种植的卡帝姆是杂交品种,价格低廉,抗病性良好产量也很稳定,但是风味欠佳,比较适合在深度烘焙以后做意式咖啡,如果审慎地加工,可以表现出很好的坚果、焦糖的香气。

    八千亩铁皮卡,再加上足够好的田间管理,每年将能出产五百吨精品咖啡豆。三年前带领村人种植铁皮卡的计划也并非齐村长原创,而是在某个资本的引导下走上了这条路的,这个资本作为掮客,撮合了一个包办建厂和分销的公司跟他们合作,由此建立了产销一体的模式。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努力,明天就能过上比今天更好的日子。

    但是咖啡树的生长速度赶不上资本的变化,一年前突生变数,这间负责建厂和咖啡包销的公司突然资金链断裂,合作宣告崩盘。

    这次合作,顷刻之间,就只剩下田里日益长大的咖啡树,和农户当时采买这些树苗背上的贷款。直到现在,齐村长原本信誓旦旦向村民承诺的咖啡豆加工工厂仍旧只是一片空地,处理设备没有影子,销路更是没有着落。

    齐村长从疫情解封以后,就在四处奔走,为明年即将坐果的八千亩铁皮卡咖啡树招商引资,寻找销路。得知有投资人来了沱沱河村,连夜驱车赶了过来。一方面是为了见见池斯一,另一方面是为了把他引以为傲的朱可来咖啡带给咖啡文化节上的年轻人。

    临近中午,在高速上飞驰了四个小时以后,她们跟着齐村长的车一起停靠在一个高速服务区。她们下了车要进服务区找点东西吃。

    “我要去吃泡面。”许星野说。

    “泡面?”秦柚柚满脸困惑。

    许星野点点头,指了指在服务区门口遮阳长廊上,端着泡面碗,哧溜哧溜吃着泡面的人。

    “大厅里面应该有其他吃的。”秦蕾蕾说。

    “您们去吃吧,我想吃泡面。”许星野坚持。

    “我也有点想吃泡面。”池斯一说着,走到许星野身边,挽上了她的胳膊,“我们分头吃完在车里会合吧。”

    “至少找个坐的地方,你别领着池总站在外面吃。”秦蕾蕾对许星野说。

    “知道了。”许星野挥了挥手,挽着池斯一转身一起去了超市。

    事实证明没有哪里的食客会比服务区的食客更懂泡面,超市里一整面墙上是各式各样的碗装泡面,背后的货架上还摆着琳琅满目的火腿肠和卤蛋。

    许星野径直从货架的三层拿了一碗番茄牛肉面,又转身拿了两根火腿肠。

    “你已经选好了吗?”池斯一问。

    “当然。”许星野点点头。

    “你吃什么?”

    “番茄味泡面。”许星野想了一下,补充道,“我的最爱。”

    池斯一从货架上移开视线,笑着看了一眼许星野,“你经常吃泡面?”

    “池总,您忘了,我还是个大学生。”

    池斯一轻轻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介意我叫你池总。”许星野问。

    “有吗?”池斯一从货架上拿下来一碗飞碟形的碗面,仔细看着上面的烹饪指示,“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那你刚才皱眉是为什么?”许星野追问。

    池斯一把碗面放回了货架上,看向了许星野手里的番茄味牛肉面,“我想吃你那个。”

    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车的后备箱,池斯一在吃番茄牛肉面,许星野则是埋头在一碗拌面里。

    “是不是很好吃?”许星野问。

    池斯一把吃了两口的碗面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个人中间,用手里的纸擦了擦嘴唇。

    “好吃,”池斯一点点头,看着不远处蹲着的、站着的,手里捧着泡面的赶路人,“虽然充满了盐和味精,但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许星野放声笑着,“服务区的氛围感。”

    “嗯,你的形容很准确,大家的心里都有一个目的地,可能是去游玩,可能是回家,在路上短暂停歇,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今天下午,或者是晚上,总之是在未来的一个时候,他们就会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许星野把自己手里的拌面伸到了池斯一面前,池斯一接过了拌面的碗,拿起筷子挑着面,吃了一小口。

    “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这种感觉让我有一种,我也离生活本身很近的错觉。”池斯一说。

    许星野看着池斯一的侧脸,看着她慢吞吞吃着泡面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离池斯一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笼罩在她身上的孤独感。

    “那当然,”许星野说,“仙女嘛,仙女看人世间的生活,总是,怎么说呢,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池斯一低头笑着。

    许星野端起了番茄牛肉面,用叉子叉起一大口,放进了嘴里。

    池斯一极少跟许星野聊自己的感受,她难过了会哭,开心了会笑,但许星野很少在白天真正触摸到她的内心。

    特别是在工作当中,池斯一从来没采用过描述感受的语句。

    这或许是她对自己专业表现的要求,池斯一并不是一个艺术家,她在一个古老的奉行丛林法则的金融行业工作,这是被男性主导的行业,描述自己感受和情绪的词汇会让她看起来是个弱者。

    只有她们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许星野才能读出池斯一在想什么。但这样的阅读也仅限于对她身体欲望的阅读,她触摸不到池斯一真正的感受,而池斯一主动向她敞开她内心的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比方说,在她们刚认识的时候,池斯一在她的副驾驶,说自己来到山北以后一直被头衔,形容词和副词围绕着,许星野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来她并不喜欢这样。比方说在昨天,池斯一喝醉了,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上,对她说她只想做菜给她吃。

    “所以,这位仙女,你觉得是什么隔开了你和你描述的生活本身?”许星野不想放过池斯一为数不多的向她敞开内心的机会。

    池斯一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天空,又看着远处的人,她想了很久,“大概是对生活的自主性,我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想要百分之百享有对自己生活的支配权。”

    许星野叉起一小块火腿肠,伸到了池斯一的嘴边。池斯一张开嘴,把火腿肠吞进了嘴里。

    “试图掌控生活,却让生活溜走了?”许星野问。

    池斯一点点头,张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是从指缝里溜走的。”

    “没有什么会溜走,也没什么能隔开你和你想要的生活本身,如果能的话,也只是因为你不想要而已,”许星野咽下了一口泡面,“真的,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对你来说只分两种,一种是你不想要的,另一种是你已经拥有的。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角色。”

    许星野叉起泡面,大口吃进嘴里。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池斯一看着远处说。

    许星野埋头吃着泡面,“我才不信,你可是池斯一诶,你就是这么厉害。”

    再出发的时候,秦蕾蕾坐进了驾驶位,秦柚柚坐在副驾驶,许星野被换到了后排。昨天睡太晚,今天又起个大早,很快她就在高速猎猎风声的背景音里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空白当中。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冰冷的溪水边,白色的浓雾弥漫在山际,她只能看清面前流淌的溪水。她跪在溪水边,手伸进冰凉的溪水里,她的手被寒冷刺得生疼。一只水壶伸到了她旁边,她转过头,看着递给她水壶的人。

    “斯一,斯一。”许星野叫着她的名字,顾不上手的冰凉,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星野。”池斯一的声音传来,一只温暖的手盖住了她的手背,耳边响起车子穿行在高速上的噪音,鼻息里是她熟悉的檀木调香水的清冷味道。她睁开眼,池斯一关切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还好吗?”池斯一问。

    许星野摇了摇头,然后又立刻点了点头。

    “我……”许星野欲言又止,她坐直身子,看向了前排车顶的室内镜,秦蕾蕾的视线跟她交汇在一起。秦蕾蕾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许星野无从判断秦蕾蕾想要对她说什么。

    “没事吧。”秦蕾蕾问。

    秦柚柚转过头,把她放在前排的水壶递了过来,“喝点水。”

    “没事,”许星野接过水壶,“谢谢姐。”

    其实她分不清刚才叫池斯一的名字,是发生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当中。

    下午四点多钟,他们又拐进了一个服务区里。她们四个一起排队上了厕所,然后再次上路。这次上路是许星野开车。

    齐村长说前面他们就要准备进山了,再过两个小时就能到。下午四点钟,太阳跟地平线的角度缩小,阳光被越拉越长,这是许星野最喜欢的黄昏时分。

    离开高速路以后,她拉下车窗,感受着黄昏时分的空气。山里的空气弥漫着草木生长的味道,清新且充满希望。一个小时以后,山路逐渐变得崎岖,原本按照固定弧度弯曲的道路开始变得笔直而短促,开到短路的尽头要拐一个近乎是锐角的弯。

    许星野双手握着方向盘,比任何时候都谨慎。在她拐了数不清的锐角弯,又沿着高低起伏的路开了不知道多久以后,一片村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对讲机里传来齐村长的声音,他笑着说:“朱可来在我们的语言里的意思就是弯弯曲曲的道路,进村要经过九十九道弯,八十八道坎。”

    他的声音里透着自豪。但许星野从室内镜里看到的是池斯一若有所思的脸,可能在池斯一听来这种曲折并没有什么可自豪的,这种曲折等同于闭塞,等同于没有新增的劳动力,等同于高昂的运输成本。

    她们抵达朱可来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跟着齐村长的车一路前行,她们停在了一个宽阔的巷口。

    齐村长从车上走了下来,她们也下了车。齐村长和年轻的男人走在前面,带她们走进了一座大门敞开的宽敞院子里。

    “这里是我家,欢迎你们来。”齐村长站在门口,笑着看向她们每个人。走进院子,这是一个四方的农村院子,一棵开着小白花的树下,摆着一张折叠圆桌,桌子周围摆了几把金属腿三角圆凳。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似乎是厨房的一个与院子连通的房间里忙碌。

    刚才跟他们一起进来的年轻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先进屋。”齐村长打开了院子里其中一扇门,这扇门里是他们家宽敞的客厅。秦柚柚一直在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特殊语言跟齐村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根据他们之间的反应,许星野大概能推测出来,秦柚柚时而是在夸他家的院子格局,时而是在夸他家里的装修。

    除了秦柚柚在自如地聊天以外,她们三个人都局促地站在门口,等待齐村长为她们拿拖鞋,或者是干脆对她们发出“不用换鞋了”的指示口令。

    “用换鞋吗?”秦蕾蕾问。

    在秦蕾蕾问完以后,许星野立刻就知道了,齐村长根本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全都站在门口不走进房间里坐在沙发上,开始吃他老婆准备的水果。

    “不用换鞋,用不着换鞋。”齐村长连忙说。

    许星野点点头,跟着她们三个人小心地踩在客厅光洁到能映出她影子的瓷砖上,走去了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