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霜像是猜到什么,冷笑一声:“特意避开我来找你的?”
司宁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
司宁慢条斯理道:“陛下的意思,明日宫中举办春日小宴,正好当是为我接风。”
江烬霜摆弄着象牙筷,漫不经心道:“既然避开我,想来是不打算邀我参加了?”
她回京数日,陛下也不曾设宴为她接风,司宁昨日刚到,宫中这么快便举办宴席了。
司宁没有否定江烬霜的话,还是笑笑:“我跟来传话的内侍说,我如今在公主府做客,没有客人去赴宴,留主人在家的道理。”
江烬霜挑了挑眉:“内侍怎么说?”
“说是要回去过问陛下的意思。”
江烬霜点点头,没什么情绪。
宫中的宴会规矩很多,江烬霜之前就不喜欢参加。
只不过如今她回京了,陛下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见她。
若只是不想见她也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回折腾她。
她可没什么耐心。
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宴会见他一面。
至少这样一来,陛下不会再借着问安的由头,让她来来回回往宫里扑空了。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
司宁的话比她管用,天擦黑,皇宫便重新拟了帖子送进了公主府。
这一次,请帖上的宾客,写的是他们两个。
明日便要去参加宫宴了,江烬霜原本想着今晚早些休息,可刚准备回寝殿,就听到春桃急匆匆地来禀报。
“殿下,问山阁的京墨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江烬霜皱了皱眉:“他来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京墨大人正在正堂等着您呢。”
带着疑惑,江烬霜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正堂内。
京墨一袭黑衣,看到江烬霜到来,恭恭敬敬地朝她抱拳行礼。
“属下京墨,见过公主殿下。”
“京墨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江烬霜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本宫还以为,京墨大人不让本宫去问山阁,也应该不愿来公主府的。”
一提起这件事,京墨将头埋低,一脸尴尬。
之前他不懂大人的心思,这才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后来领了罚之后,京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上次在问山阁的事情,还请殿下恕罪,殿下要打要罚,属下绝无怨言!”京墨惭愧地说道。
江烬霜冷笑一声摆摆手:“罢了,若是真把你打出个好歹来,你家主子岂不是也要参本宫一本了。”
京墨:“……”
“京墨大人这么晚来公主府,有何贵干?”江烬霜打了个哈欠,有些乏了。
京墨抱拳,想到来时自家大人的脸色,硬着头皮开口。
“启禀殿下,属下是来给殿下传话的。”
“传话?”江烬霜微微挑眉。
“是,我家大人有话要跟殿下……吩咐。”
他说的是“吩咐”,不是“禀报”,也不是“商量”。
江烬霜冷笑一声:“不知首辅大人有何吩咐?”
“呃,我家大人说,他说……”
“说什么?”
“要公主三日内,让司宁先生搬离偏殿。”
“啊?”
江烬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首辅大人的意思,要求司宁先生三日内搬离偏殿。”
春夜静谧,华光如水。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歪头看向京墨:“你家大人脑子有问题吧?”
京墨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低着头罕见的没有反驳。
江烬霜气笑了:“本宫竟不知,首辅大人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手都伸到她公主府来了!
京墨也是一脸为难:“望殿下应允。”
江烬霜咬牙笑笑:“倘若本宫不应呢?”
京墨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轻声道:“大人原话是,‘殿下大可以试试’。”
一句话,江烬霜面色微寒,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在威胁她。
——他居然敢威胁她!?
裴度这个混蛋,为了对付她,就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像他这种正人君子,极少用威胁这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江烬霜认识他的那三年里,这种手段,他也只用过一次。
那一次,也让她见到了不一样的裴度。
江烬霜至今记得那一回。
当时她接济了一个落魄的穷书生——跟裴度年纪相仿。
那穷书生当时正在讨饭,因为弄脏了一个公子哥的华服,被一群家丁殴打推搡,他抱着脑袋,止不住地颤声求饶。
她救下他,并没把他接回公主府,只是在京城给他找了处地方落脚,又差人给他拿了些银两,供他考取功名之用,之后便没再理会过了。
她知道那书生对她有些旁门心思,毕竟外头都传言昭明公主朝三暮四,面首成群,一边追求着那位裴公子,一边左拥右抱,寻花问柳。
江烬霜让下人敲打了他,原本以为绝了他的心思。
没成想,过了几日,他竟找上门来了。
江烬霜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暗叫一声不好,紧赶慢赶回了公主府。
只见公主府外,那书生跪在冷冰冰的石台上,裴度一袭玄袍,让人抬了书案放在门前,神态自若地伏案练字看书。
这等场面寻常人家哪里见过啊?
不少百姓都聚集在公主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怎么了这是?”
“哟?你们还不知道呢?跪着这位,是那位昭明公主在外头的情债~”
“情债?”
“是啊,昭明公主在外头养了这书生,可书生动了真情,偏要上门赶着当面首呢!”
“啧啧啧!昭明公主真是厚颜无耻,荒淫至极啊!”
“谁说不是呢,这府中还住着这位裴公子呢,就在外面见异思迁,招蜂引蝶!”
“那这位裴公子怎么在这儿?”
“哎哟你们不知道,裴公子说了,他愿跪就随他跪着,他就在这守着。”
“啧啧啧,这昭明公主真是没用,自己惹了情债,难不成还要让情郎帮忙解决不是?”
“……”
人群中的议论一声盖过一声,坐在高处的裴度眉目疏淡,低垂着眉眼写经,并不受影响。
君子如玉,他写字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上捏着笔杆的时候,好似画中人一般。
江烬霜看了这架势,哪里还顾得上欣赏“美色”!
急忙上前几步,走到了裴度身边。
“怎么了?今日风冷,怎么出来了?”
她声音如常,看向裴度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明艳。
写经的动作微顿。
男人长睫轻颤一下,继续动笔,并没理会她。
阶下,那书生见江烬霜来了,眼圈一红,跪着上前:“殿下……”
江烬霜冷冷地睨了那书生一眼:“滚。”
书生听了,泪水从眼眶滚落下来:“殿下……小生明白您爱慕裴公子,小生不求什么名分,只想留在公主府,哪怕是当下人面首都好,小生想陪着殿下……”
“咔叭”一声,裴度写经的笔杆被他生生折断。
有扎眼的血珠顺着指尖低落在笔锋锐利的经文之上。
江烬霜见状,眉头心疼地皱起,连带着对那书生一点好脾气都没了。
“你是想死,还是滚?”
那书生闻言,倔强地往前跪了跪,挺直脊梁:“小生对殿下的爱慕之心天地可鉴,即便殿下要杀了小生,小生也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姓皆是连连称赞,对江烬霜的指责愈发刻薄。
“昭明公主果然薄情,这书生为了她甘愿去死,她竟然还一副这种表情!”
“就是就是!不如收到府中去,也算是全了书生的心意!”
“哼!我就不信那昭明公主真敢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处死他人!”
“……”
江烬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确实不能当街杀人,这书生是在逼她。
她当然可以把这书生带回去处置,只是那样做,对裴度声誉有损。
——她很在意裴度的名声。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平民打扮的男人来到书生身边,附耳对书生说了句什么,那书生闻言,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看向江烬霜和裴度。
下一秒,不等江烬霜反应,书生连磕几个响头,高声致歉:“草民糊涂!是草民糊涂!”
“殿下千万不要怪罪草民!草民这就离开,再不纠缠!”
说完,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撑起身子跑出了人群。
一场大戏,就这样草草落幕。
江烬霜看着那书生离开的方向,转而看向一旁的裴度。
裴度神情平静,他缓缓起身,让人收了书案,转身往公主府内走去。
江烬霜见状,也急忙追了上去。
裴度的脸色并不算好。
江烬霜轻咳一声,讨好地笑笑:“裴度,是你做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