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重新放回了火炉之上。
烧开的热水呲呲作响,沸腾又躁动。
雨势更大了,噼啪的雨珠落在地上,如同擂鼓。
马车内却是诡异的安静。
江烬霜盯着那火炉中燃烧的火苗,胸口处的伤口传来几分不达深处的痒意。
痒得她有点烦躁。
身上被烘烤得暖融融的,江烬霜收了手托着下巴,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脱口而出的那个“你”,似乎对男人没有任何影响。
他正在认真地沏茶。
第一遍茶汤太浓了,这才不过多久,茶汤就已经变成了深红色。
裴度倒了第一遍茶汤,再沏一遍。
再倒掉,再沏第三遍。
——江烬霜嘴叼得很,寻常人只喝二遍茶,她非说二遍茶浓得发苦,要喝第三遍茶汤。
第三遍的茶水已经涤去了浓厚的颜色,只留下淡淡的青绿。
裴度将茶杯推到了她的手边。
裴度的茶艺是江烬霜让专人教的,他学得认真,就连教他的先生也望尘莫及。
但江烬霜发现,他刚刚好像被茶水烫伤了手。
——退步了。
“你受伤一事,我知是你的谋划,所以才没去探望。”
担心误事。
无端端的,他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江烬霜皱了皱眉,脑海中突然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不会以为是她赌气说了刚刚的话,所以才开口与她解释吧?
但这等荒唐的念头只浮现了一瞬间,便被她抛之脑后。
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暖意从舌尖流至四肢百骸,江烬霜被迫蜷缩起的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
见她不说话,裴度微微垂头,也抿了一口茶。
“我确实是有些无趣的。”
语气稍缓,甚至像是妥协。
马车平稳地往前行驶着。
突然想起什么问题,江烬霜托着下巴看向裴度:“裴度,你要不要纳妾?”
其实仔细想想,也算是她江烬霜对不起裴度。
裴度与夏玉蓉情投意合,举案齐眉,应当是很想娶她为妻的。
刚刚在御书房门前,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江烬霜没有跟江别尘说。
天家拒绝夏府的请婚,不仅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也是因为他赏识裴度,绝不会让裴度娶这样低微的门楣。
所以不论如何,夏玉蓉都不可能做裴度的正妻的。
但再转个弯儿,若只是纳个妾室的话,陛下便不会有意见了。
虽说是陛下让她当这个坏人,替他拒了夏家的请婚,但到底是她对不住裴度。
所以她想着,若是裴度愿意,她就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夏玉蓉嫁进问山阁做个妾。
也算全了这一对的心愿。
只不过她这句话说出口,只见男人微微蹙眉,眼神稍沉:“我不纳妾。”
得,果然是情真意切,从一而终。
江烬霜颇为无奈。
她挠了挠脸颊,低啧一声:“那,平妻?”
——这是她最多能替他争取的地位了。
谁知裴度听她这样说,那清冷的面容终究是冷了下来。
“殿下拿微臣当做什么?”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江烬霜,声音低哑:“公主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如您一般,喜欢四处留情的。”
手中的茶水微凉,马车突然过了一处坑洼,手上的茶水便洒出来一些,沾湿了她的虎口上。
江烬霜心情全无。
她缓缓放下茶盏,抬眸看他,神情平静:“所以裴大人,您现在是要给我安一个风流成性的罪名吗?”
捏着茶盏的指骨根根收紧,指腹微微泛白。
裴度看着眼前的女子,喉结上下滚动。
“你明知……”他眼尾微红,嗓音低沉,“你明知……”
“停车。”
胸口的痒意达到顶点,江烬霜烦躁地冷冷开口。
马车外,京墨的声音传来:“殿、殿下,怎么了?”
江烬霜掀开车帘,抬步欲走。
身后,一个力道抓住了她的手腕。
裴度的声音又沉又颤:“还在下雨。”
——她不喜欢下雨天的。
京墨坐在马车前,胆战心惊,动也不敢动。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远处有一人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司宁撑了一柄青伞,穿过那层层雨雾,停在了马车不远处的位置。
他笑,眸光清润温和:“殿下,该回府了。”
江烬霜毫不犹豫地甩开裴度的手,一个轻巧地翻身便来到了司宁伞下。
“走吧殿下,马车在前头等着了。”
那伞面倾向她许多,司宁湿了半边肩膀。
江烬霜见状,朝他的方向靠了靠:“走吧。”
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向马车上的男人一眼。
穿过她的肩膀,司宁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他微微颔首,算作行礼,并不在意男人冷色的眸光。
随即他带着江烬霜,转身离开。
像是要散尽一连几日的阴郁一般。
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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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烬霜回府还是被砚诀凶了。
司宁给她煮了姜汤,又让春桃在她被褥中放了汤婆子。
这一连几日的春雨,终于停了。
江烬霜捧着姜汤,看着窗外露出一角的月亮,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一切事情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着,江烬霜觉得她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美滋滋地上了床榻,江烬霜安稳睡去。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江烬霜便听到司宁传来的消息。
说是太子江别尘已经派大理寺少卿沈淮鹤去追查刺客一事了,估计今日会来找她过问那晚的细节。
这话音还未落,府外的小厮便来禀报了。
“启禀殿下,大理寺少卿沈淮鹤沈大人求见。”
江烬霜与司宁对视一眼。
司宁笑笑,起身道:“既如此,那在下就先退下了。”
江烬霜点点头。
等司宁离开,江烬霜才让小厮将人请了进来。
沈淮鹤穿的是一身官袍。
应该是刚下早朝,男人大红官袍上的补子绣的是一只羽毛上耸的云雁。
他朝着江烬霜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咳嗽两声,唇色泛白,语气虚弱道:“少卿大人,请坐。”
沈淮鹤点点头,坐在了正堂的客位上。
“少卿大人今日来公主府,可是为了前几日的行刺之事?”
沈淮鹤开门见山:“正是,下官应太子殿下旨意调查此事,所以来询问殿下那晚的情形。”
江烬霜用手作拳,抵在唇边又咳嗽几声:“少卿大人问便好,记得的本宫都会说。”
看着面前虚弱的江烬霜,沈淮鹤微微蹙眉:“伤口还没好吗?”
似乎没想到沈淮鹤是这样问,江烬霜稍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也是少卿大人的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