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呢?
——江烬霜莫名想起了昔年的一件小事。
她十七岁那年,天家就曾给她议过亲。
那相看的男子也实在不错,虎背蜂腰,样貌英俊,是少年有成的御林军统领。
她自然也清楚天家什么心思,若是她能与御林军结亲,天家便不再会担心她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觊觎不属于她的地位。
江烬霜也清楚,如果想要余生安宁顺遂,嫁给那位少年统领,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那一日,江烬霜与少年统领聊过,转身就看到了宫门外,撑了一柄油纸伞的少年裴度。
裴度一袭青袍白裘,站在那白雪皑皑之中,比天地还要绝色。
江烬霜想也没想,提着裙摆笑着朝他奔去。
身后传来那御林军统领不甘心的声音:“殿下可想好了!若是您选了那个寒门书生,日后的路,举步维艰。”
江烬霜甚至没太理会身后少年统领的话。
她不假思索,不加停留地飞奔至裴度身边,躲在了他的伞下。
大雪纷飞。
她穿了一袭红裘,是比那冬日的红梅还要明艳几分的。
“裴度,你是来接我回府的吗?”
少年裴度眸光清冷,语气冽然:“殿下选谁?”
莫名其妙的一句。
江烬霜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她笑着抓住裴度的手臂,有些冻红的脸颊灵气十足:“裴度,你从不在我的选择里。”
只要是有裴度的选项,其实从来都算不得选择的。
因为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毫不犹豫地,不假思索地,奔向他。
——那是以前了。
人心瞬息万变。
江烬霜也不例外。
三年的时间,白玉京刮了三年的风雪。
——比那一日他来接她时,大太多了。
江烬霜没说话。
她微微蹙眉转身,看向那风姿绰约,绝代风华的人臣贵卿。
哦,她明白了。
裴度说的这句话,给她带来的那种怪异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好像她爱慕他,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约定俗成的事。
但是现在,她违反了这个“规则”。
便不对劲了。
他说,你未用我的经文。
比起疑问,更像是一种,莫名的指责。
——好像食言的,是她一般。
江烬霜微微挑眉。
“我不可以这么做吗?”
她这样问,带着几分挑衅的不解。
其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她不能这样做吗?
她一定要用他的经文吗?
她一定要顺从他的心意,为了让他遂心所愿吗?
偏不。
江烬霜声音高了几分:“裴大人,我不可以这样做吗?”
回京之后,江烬霜觉得裴度比从前“鲜艳”了许多。
从前的裴度,似乎只会穿黑袍或者白衣,他的身上极少出现第三种颜色。
但自从江烬霜回京之后,她发现,裴度的衣裳颜色真的很多。
那些颜色若是穿在别人身上,要么会艳俗,要么会老气。
偏偏他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将那些衣裙穿得贵气逼人,华贵内敛。
——从前江烬霜给他买的其他颜色的衣裳,裴度极少穿出来的。
果然,厌她到了这种地步。
但这也只是江烬霜的想法而已,没什么情绪,也在她的心中掀不起什么波澜。
——她不在意了。
此时的裴度,一袭藏青色的袍衫宽服,银白色的绦带束腰,墨发用镶着碧玉鎏金的玉冠束起,身姿挺拔,如凌霜傲雪的松柏。
他站在那一方天地之中。
白砖青瓦红墙,那般巍峨的紫禁城在他身后,颜色尽失。
实在漂亮。
她用了三年,将他养得通身贵气,而他自己也用了三年,变得更加沉稳成熟,纤尘不染。
“你只选择我的。”
他开口,语气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江烬霜听不出来的情绪。
他说,你只选择我的。
是指责吗?
也不太像。
——更像是那没得到小鱼干的猫儿,委屈地控诉。
江烬霜拧眉,向后退了一步。
他便再上前几步,站在她三步远的位置。
“那是以前了,裴大人。”
江烬霜神情淡淡,没什么情绪。
人心易变。
她江烬霜又不是什么圣人。
“江烬霜,你胡说。”
不知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裴度语气中带着的颤音。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比起愤怒,心中更多的是疑惑。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就连裴度都不相信,她真的不在意了呢?
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呀。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翻篇了的意思。
长安城的百姓不信,文武百官不信,天家不信,夏玉蓉不信,就连裴度,也不信。
——这让她感到烦躁与不解。
她终于知道那三年她到底是有多么疯狂的追求,才能让世人都觉得,她会永远纠缠着裴度。
誓不罢休。
但是。
还是不对劲。
江烬霜皱了皱眉。
世人不相信,她可以理解。
毕竟那长达三年的追求,换做她是局外人,也不会相信。
——但是裴度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明明她回京之后,一直在尽力避着他走,不是吗?
江烬霜是一个十分善于反思的人。
就如现在。
她摩挲着自己的指骨,略略思索。
下一秒,长睫轻颤,江烬霜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啊,她明白了。
她轻笑,歪着头看他,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裴度,是我把你养娇了,是吗?”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一直以来,她清楚自己当初是把夏玉蓉养娇了。
所以夏玉蓉一直以为,她应该拥有富贵美满的生活。
她自己都忘记了,若是没有江烬霜,她应该会在那些难民的分食下,变成几碗肉汤。
——江烬霜都快忘记了,其实比起夏玉蓉,裴度才是她真真正正放在心尖尖上,宠养了三年的人。
豁然开朗。
江烬霜轻笑一声:“裴度,是我把你宠坏了,对吗?”
在所有有他的选择中,她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或许裴度也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江烬霜的话问出口,面前的男人眸光微凛,怔然看她。
她嘴角仍旧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是认真开口:“裴度,那我收回。”
她语速不疾不徐,声音清浅:“裴度,现在你于我而言,只是无数个选择中的一个。”
她曾经说,裴度,你从不在我的选择里。
她曾经说,裴度,你最好了。
她曾经说,裴度,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可现在,她说,裴度,那我收回。
她说,裴度,现在你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选择。
——她可以不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