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间章 不合时宜的会议
作者:懒懒散散的阿伞   西维的奇幻冒险最新章节     
    在这个科技发展极其先进、各种族势力无限膨胀的时代里强调自己出身于“某某星球”的“某某家族”,简直就和当年英国首相张伯伦回国挥舞他手里的厕纸一样毫无意义。

    除了给自己一点不切实际的心理安慰外,在某些人眼中这种行为甚至如同小丑般令人讥笑。

    但话又说回来了,当年希特勒能够凭借枪支与军队硬生生将《慕尼黑协定》按在地板上摩擦其实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道理——

    没人遵守的协定,不过就是厕所里的纸。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范围之内。

    足够的武力永远是永不过时的硬通货,是无数政治与规则之下奠基的基石。

    而在这个科技文明发展得极其优越的世界,头脑的力量便远胜于拳头,“知识就是力量”在如今成为了绝对的真理。

    人们当然可以不必在意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即使他们出身于银联邦最早成立的联盟星球——地球——但毕竟历史的辉煌永远属于过去,未来与现在才是衡量实力的标准。

    但他们却不可以不在意一个如今依旧人才辈出的家族,尤其当“普蒙托利”的字母前缀有“西尔维亚”这个名字时。

    这时他们就必须收起心里的讥讽之意,老老实实地将这个拗口又难念的姓氏在心里默默咀嚼多次。

    即使西尔维亚从不在乎自己的出身,甚至公开表示自己不喜欢旁人称呼她的姓氏。

    ——但从没有人敢真正敌视普蒙托利。

    不管表面上西尔维亚表现得多么嫌弃、而普蒙托利的态度又是多么不动如山,在最根本的权衡中,他们还是将西尔维亚的存在放在这个家族最有价值的考量中进行权衡。

    这就是西尔维亚。

    你可以讨厌她、憎恨她,甚至公开发表对她的厌恶,将她的名字列入黑名单、列入通缉令;你可以诽谤她、辱骂她,甚至敌对她。

    但无论如何你都不得不承认,你绝对无法忽视她、掠过她、装作看不见她。

    若她与你站在一起,那么她将会是你最有价值、最为信任的队友,你无需任何对其能力与人品的怀疑,因为你心知肚明她的优秀与固执,一旦她所决定的事那就一定不会更改,一旦有任何存在阻碍她完成目标,她将无论如何也都会战胜它、然后毫不留情地跨越过去。

    “——但若她是我们的敌人呢?那么她就一定会是我们最大的心腹大患。即使我们在人前大声发表她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我们的虚张声势——而她甚至连反驳的公文都无需张贴。

    一旦开战,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不得不从她的存在为中心开始考虑。她有什么能力,她的上限在哪里,她的朋友又是些什么人?对此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只有官方那一点可怜的记录以供参考,而这仅仅只是她大学时期的一点完全没有参考意义的文字——我相信以她的头脑,如今她的能力已经更胜从前几十倍。”

    台下坐着的人鸦雀无声。

    那时还不是如今位高权重的总议长阁下克雷尔只是一介一文不名的公务员,他本来没有资格参与这场秘密的讨论,但他名字后面曾经不甚起眼的姓氏却给了他这次坐在这里旁听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某种意义上,他也可以算是联邦政府对西尔维亚的人质之一。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不得不思考,目前西尔维亚博士已经号称她掌握了穿梭宇宙维度的能力——这多么可怕,而这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即便我们研究出再伟大、再可怕的武器,西尔维亚博士只需要轻轻穿越,就能去往我们所力不能及的新世界。

    而我们将永远生活在她报复的惴惴不安之中,永世也无法解脱。让我们扪心自问,我们真的能承受如此巨大的代价吗?”

    在此次会议之前,政府与西维的关系日渐恶化,西维不接受政府的招安,政府也不能容忍有人可以无视联邦律法、不断地将官方尊严按在鼻子上踩的行为,双方之间充满火药味,几乎可以算是一触即发。

    但这次会议之后,政府对西尔维亚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敌对到某种意义上的默许甚至有点微妙地讨好,连带他也能顺顺利利地当好他的公务员并按部就班地升职。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与这场绝密的会议有关。

    那场会议除了各位参会人以及秘书的纸质记录之外,再无任何官方记录。但就是这场不存在于任何议程之中的会议,却在之后成为了政府人人心中“联邦建立以来历史上最重要的议程之一”。

    *

    克雷尔坐在办公室后再次叹了一口气,他难得抽出一点时间问候他的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族妹,却往往只能得到那人不耐烦的冷脸。

    但他与另一位同事——曾经那位提出“与西维求和”政治主张的发言人,如今他也暗地里被赏识高升——对待西维的看法在暗地里是一样的。

    若是他身为同样流有“普蒙托利”血脉的人来说对自己的亲人有所偏颇实属正常,但那位在当时却也对西维怀有不合时宜的偏爱,这不得不令他感到困惑。

    他曾经私下问过这位姓克莱蒙特的同僚,当时正值下午茶时间,对方虽与他持有相似政见却在之前从未有过什么特别的私下交往,因此对他突然的邀约感到无比疑惑。

    但在听到他的问题后,他很快发现这人陷入了一小段回忆里。在克莱蒙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致歉后,他说:

    “或许您不会相信,但曾经我与那位阁下有过一段特殊的往来——或许那位阁下早已将往事忘却,但我却直到如今仍记忆深刻。请允许我耽误您一点时间,让我为您说明我们之间的这段渊源。

    那是在第二次寰宇战争之前,我有幸作为政府的临时代表去陪同西尔维亚博士前去镇压第一次寰宇战争后残留的无机残党。就像您了解的那样,这些无机残党早就被植入了钢印程式,消灭有机生物是他们唯一的核心程式——称呼他们为‘有生命的武器’毫不为过。

    但即使如此,战争也已经过去得太久太久,联邦竟然也出现了不少为他们争取地位的人,他们认为战争过后我们不应该再次对这些残党加以清算,恕我直言,这一部分人数字非同小可甚至连军队都有渗透。

    就连我这个亲眼去见那人间地狱的人都在这样的舆论里有了些许怀疑,可是当时的西尔维亚博士却丝毫不在意外界评价直接轰灭了整个星系。——您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整个被无机生物渗透的星系,尽管官方发布声明表示不可能有其他生命存在,但她在之后仍然被众多人指控‘反人类罪行’。”

    ……这话说的。

    当时还是小年轻的克雷尔还不是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佬,他有点尴尬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即使他发自内心地偏心自己的血亲,认为西维做的一点没错——考虑到反有机核心程式的存在,任何过激举动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但这场舆论灾难他也有所耳闻,过于年轻的西尔维亚行事显然比之后嚣张跋扈了不少,直来直去,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她多花费一个脑细胞去考虑迂回。

    但他这位目测脑子不太好的同事居然也有属于他自己的滤镜,他坦然承认了自己当时也对西维这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狠辣行为心怀有一点不满,但直到他亲自直面过无机生物的残忍之后,他就立刻转换了心态。

    “我当时不过是政府里一个还算的上有点用处的新人,几番斗争后被迫前往联邦边缘星系进行例行巡查。

    边缘星系,众所周知的文明发展低下,有点关系和权势的大人物都不愿意去,于是我这个倒霉蛋就不明不白地被当作替死鬼派遣到了那种鬼地方。”

    他说的轻松,可用克雷尔的脚趾头想他都知道联邦边缘星系究竟是一些怎样的星球,要知道在很久之前,这些星系可都是用来流放囚犯的监狱星。

    如今在联邦恢复了死刑制度后,这些监狱因此大多被废弃,更何况那时又值与硅基帝国关系暧昧之时,遇到落单的残党遭受生命威胁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看着克莱蒙特如今穿着整洁的深色正装,棕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清亮,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谁又知道他在发迹之前,这人还几次三番地被推到政治边缘送死呢?

    青年继续讲到,“我很快就付出了之前站错队的代价,巡查时意外撞上了硅基那边的前哨士兵。

    当时我真的是狼狈至极,身边的小队成员几乎一个照面就全部被杀,我自己还是因为拿着考察表格——他们误以为那是什么有价值的文件,觉得我是个大官什么的——我这才活了下来。”

    绝望、痛苦在漫长的押送过程中格外尖锐,刺得他头脑发痛。他在心里无数次暗骂着他的上司,他上司的上司,他的同事以及那因为裙带关系推脱掉这次巡查考核的傻x。

    ——那时他整洁的制服在逃跑中被弄的乱七八糟,连鞋都跑掉了一只,身上更是七七八八的伤口数不胜数。

    他疯狂地祈求有什么人能够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按时报告,或者他的通讯器已经完全遗失从而意识到他已经完全失联,然后尽快上报政府前来救他。

    但他也绝望地知道这一切绝不可能发生。

    先不论他们能否及时发现他的失踪,即使发现从这里递交报告给上级也需要几个小时时间——这还是加急状态。

    更何况现在联邦对待硅基的态度模棱两可,等到确认他被俘虏然后派出军队援救,估计他早就被硅基发现他毫无价值然后被杀。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令人恐怖的事吗?——摆在他面前似乎有无数条路径,可他却清晰地明白没有一条能够让他生还。

    “可是你还是活着回来了。”

    克雷尔指出这一点。

    克莱蒙特点点头,接下来他的话语明显要比刚才要柔软几分。

    “是的,阁下,如您所说,我活着回来了。

    能让我活下来的,不是什么那些人号称的‘硅基生物的情感’——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存在有感情这一东西——当然也不是什么两国之间的外交考量。

    让我活下来的,是西尔维亚阁下毫不犹豫的开火。

    我三生有幸在危难关头遇到了前来边缘星系搜集生物信息的西尔维亚阁下,她在发现此地有无机生物残党活动痕迹后没有听从帝国之前颁布的《条约》直接选择了攻击。

    因此我才得以存活。”

    那是一片几乎荒凉的星系,如果他在那里不幸殒命,估计都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尸体。但在那时他却无比庆幸那颗星球空无一人,随着武器弹药的倾泄而下,身后挟持着他的无机生物在她专门研制针对他们的武器中死的尸骨无存。

    前一刻即将死去的悲愤瞬间转为了再次得生的巨大喜悦。他甚至在西维向他伸手时对此无从反应(“让开一下,你挡着我信息采集了。”),被觉得这人怎么这么麻烦的西维直接推到了一旁。

    他后来挣扎地爬起来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了她身旁,也因此体验了一次他从未有过的刺激冒险——各种各样的地形与山川,他闻所未闻的瑰丽景象与特异生物,这些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奇景都在那一次冒险中得到了体验。

    他这一生都规规矩矩地上学、毕业、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后寻求稳定便加入了公务员队伍,然后被派来这里送死。

    可谁知道这样一次看似有去无回的行程,竟然成为了他此生绝无仅有的梦幻色彩。

    也让他真正靠近了一次传闻中的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您好像和传闻中的那位不太一样。”他当时有点犹豫地这么问,换作以往他根本不敢和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

    但这段时间和西维一直在一起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勇气。——因为即使他在这场冒险里完全就是自说自话地加入,也几乎没有起什么正面的作用。

    但西维却从来没有驱赶过他。

    一次都没有。

    ——“这很正常,”西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她必须在这颗星球下一次陨石雨之前修好这艘飞船,否则他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没有人会和传闻一模一样。”

    很多人抓住西维随意发动星系灭绝这一点而抨击她憎恨这个世界,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生反社会分子。

    但就结合这几日的经历来看,他觉得西维对这个世界简直堪称热爱——若不如此,她又怎么会如此热衷于对世界的研究和冒险呢?

    但是如此热爱这个世界的西维,又为什么能轻易做下星系灭绝那样灭绝人性的行为呢?

    “我后来问过她这个问题,”当然话语要比这含蓄得多,“我问她,您为何如此厌恶这些无机生命呢?即使是与帝国发生过一次战争的联邦也不得不将他们作为‘生命’对待,为何您可以如此轻易地不在意这一点呢?”

    他放下手中瓷白的茶杯,低头看向转着圈儿的红茶,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

    “阁下,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我以为会是什么别的大道理或者……别的什么。但她只是略带嘲讽地说,

    ——‘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会用拿着一束花的姿势去拿起一把伞’。

    阁下,阁下,如果我这么说,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年轻人的语气此时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如同一位即将等待爱人给予他同意的求婚者一样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

    而他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克雷尔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洁白的瓷盘上,主动选择结束了这一场现在看来着实有些不合时宜的会议。

    他预感到对方本来没有打算说得这么清楚,却在三言两语之间无可奈何地泄露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最后握了握对方的手表示告别。

    “——您不必再说下去了,亲爱的威廉.克莱蒙特先生,我明白了,我已经全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