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虚无主义者会梦见一束花吗?(四)
作者:懒懒散散的阿伞   西维的奇幻冒险最新章节     
    当晨光熹微,日出的光芒唤醒了微醺的爱德丝蒂,将昨夜狂欢舞会的深深疲倦掩去之时,一场场新的婚礼即将在教堂钟声的敲响之下再次于草坪上举行。

    清洁员将未享用蛋糕的奶油从昨晚的宴席上的位置抹去,新生的“爱”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刻开始滋养。刚离婚的新娘新郎们此刻正挽着新爱人的手臂,并将于今日的礼炮声中一同许下爱的誓言。

    ——『“早安,爱德丝蒂!”』

    薇莉安娜昏昏沉沉地从自家豪华的大床上醒来,来不及梳洗打扮就坐上了车。吩咐管家从昨夜临时落脚的酒店拿来自己的清洁用品之后,意外瞥到了一对“情侣”急不可耐地在大街的角落亲吻彼此时,略带有些嫌恶地将带有防窥设计的车窗升了上去。

    即使喜爱酒会和舞蹈仿佛是每一个诺斯维斯特刻在骨子里的癖好,但她也对这颗星球上这种荒诞的事情感到由衷的恶心。

    连带地连那位靠着诺斯维斯特财阀强大的经济实力才坐上总秘书长的那位都带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

    “哼,”大小姐轻哼一声,满不在乎地将自己柔软的浅粉色长发随便拨在身后。

    ——将爱放上天平当作筹码的唯一结局就是被其抛弃。

    不明白这个道理的那位奥利维尔.S.格兰特现在在输掉了诺斯维斯特为此多年造势的首都星竞选之后现在居然还妄想着跪下来舔她的鞋子就能将这些政治筹码一笔勾销。

    这怎么可能?

    和这些人相比,哪怕是在她眼里可憎程度与传说中的旧日古神相差不多的西尔维亚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嗯……”沉思良久,在司机询问自家大小姐去哪儿的话语中,她最后下定了决心。

    “去诺思威顿酒店。”

    她要去找西尔维亚,向她索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

    自从酒吧老板向她道歉并且对她口中的“西维”表示了兴趣之后,托奈莉对他的好感度简直就是蹭蹭上涨。

    这有点像是你作为一个糊咖明星的铁杆粉丝在默默承认了自家爱豆确实是万人黑之后,居然某一天在传教之后发现对方居然是自己的同担。

    一瞬间从握手到戴戒指求婚一条龙都快在她的大脑里完成了。

    她很乐意在这个坑底看到也有人和她一样死死蹲着(甚至在某些地方她发现这个人居然还有点毒唯的潜力),有同好的快乐在一定程度上居然冲淡了托奈莉这段时间因为西维马上要结婚的惨淡心情,每天更是除了和金发少女逛街就是来找老板聊天。

    『“嗨麦勒斯(miles)!我又来啦!”』

    这次托奈莉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除她之外身边还带着一个染着金发的不良少女——老板麦勒斯认识这个女孩,出生于地下城区的不良分子,附近稍微年长一些的人都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他对除了托奈莉以外的人都没有兴趣,但看在托奈莉的面子上并没有对金发少女贸贸然的到来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对着托奈莉点点头,然后像是往常一样为她递上了一杯果汁。

    有两位客人的情况下居然只招呼其中一位,这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极大的羞辱行为。

    如果他开的是一家普通店铺,这样怠慢自己的上帝的行为怕不是要被人当场拉黑、并且挂在帖子上遭受万人鞭挞的程度。但,现在这种情况别说被偏心对待的托奈莉,哪怕就是金发少女本人也丝毫没有异议。

    他等待着关于西尔维亚的新的故事,但这次托奈莉没有直接开始讲述,而是兴冲冲地给他们相互介绍着他们两个人。

    “薇莉,这是麦勒斯,我想你一直生活在这里你一定见过他的;麦勒斯,这是我的朋友,她叫薇莉。”

    薇莉——也就是金发少女——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古怪的酒吧老板叫什么名字。除了在必要的时候跟着一些叔叔伯伯充当交易背景板的时候,她其实根本就不想踏进这家店铺半步。

    她不知道托奈莉作为一个外来人究竟是怎么跟这个老板搞好关系的,现在单单是想到那个眼神冰冷得像是机器人一样的老板在看着她,一股恐慌的感觉就沿着她的脊椎爬上了大脑。

    在“他是不是想要杀了我”的想法升起之前,像极了人机的老板直接盯着她口袋里的东西对她说:“我的店铺里不接受这种东西的交易,我一点都不想惹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

    这种东西?什么东西?

    托奈莉还一脸懵逼的时候,口袋里装有违禁物品的少女就坐不住了。她条件反射地将那东西再塞进去了口袋一点,站起来对着老板连忙解释:“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我们承接了北边帮会的委托,只负责从南边那里取货然后运送,并没有在您的地盘违背规矩的意思。”

    这世道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这些违禁的东西生产不难,交易不难,困难的永远是运输这一方面的事情。——哪条路有条子,哪条路没监控,哪里有个小道,哪里有点人脉能打点打点……这些都是学问。

    对于上层人来说似乎他们所做每一步都踩着法律的边界,稍有行差踏错就能喜提派出所几日游。

    但对于他们这群地下城区的孩子来说,法律不重要、规则不重要、行事手段不重要甚至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他们不在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在乎他们能不能按照他们所承诺的那样把他们的东西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

    只要他们能够做到,那么这条运输线路和因此能够得到的金钱就都能够进他们的口袋里。

    这也是金发少女他们一直为生的手段之一。

    “……薇莉你们之前说的,帮忙捎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在酒吧里就一直好奇的托奈莉终于还是记得西维曾经告诫过她的话——不要多管闲事——硬生生憋到了出门才开口问道。

    托奈莉接过薇莉递给她的,以为自己足够体贴;但现在看着金发少女因为她的问话而突然顿住的手,她又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是否又说错了什么。

    她们现在正行走于地上城区,正是托奈莉日常所见的那一部分——空中酝酿着醉人气息的空气、整洁宽敞井然有序的道路、热情洋溢活泼开朗的本地人,即使只是单单行走于此,都似乎能够沾染到周围一场又一场婚礼的幸福气息。

    『我爱你。』

    在白鸽飞过天空的刹那,美丽动人的新人如此对着她/他的伴侣说道。

    ——五分之一的生命,价值十万的告白。

    “薇莉你看,这真是一颗幸福的星球,这里似乎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坠入爱河……”

    兴奋的女孩打算岔开话题——她从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即使西维总是在毫不客气地贬低她的智商,但在西维面前又有谁不是一个蠢人呢?

    她咬了一口,唇齿之间丝丝缕缕的甜蜜在口腔的温度下化作金色的糖分留存在她的舌尖,就像这里她所见的每一位一样,幸福与快乐像是蜜糖一样牢牢地粘在他们的唇角。

    即使只是看着他们的笑脸,托奈莉都能感到由衷的幸福。

    ——西维也会因此而露出这样的笑脸吗?

    想到这里,一股像极了糖分一样的酸涩与幸福也从女孩的心脏开始生根发芽。

    她忍不住这样想着,如果西维也能因此而得到幸福的话,那么她现在的这些烦恼似乎就也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但听者却没有附和她的话。

    金发的少女在沉默良久之后抓着托奈莉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将托奈莉的手都攥得疼痛了起来。

    “薇莉?薇莉,你怎么了——”

    金发少女对托奈莉关心她的话视若无物,愣神一段时间后又好像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对着女孩说:“你有知道真相的勇气吗?”

    “什么?”

    还没等女孩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金发少女突然就大力拉着她的手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说,“跟我来。”

    “诶——?等等可是……我……”

    *

    可是托奈莉今天还得和西尔维亚一起去拍卖会。

    薇莉安娜.h.诺斯维斯特大小姐到达酒店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身着正装甚至打着领带一看就好好收拾了一番自己的西尔维亚此时正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不停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

    ……诶呀诶呀,看看她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加长版豪华轿车刻意在大小姐的指挥下停在了西维的面前,认出这辆车的主人是谁的西尔维亚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薇莉安娜,她阴沉着脸准备离开这个晦气地方,却被下车的薇莉安娜拦住了去路。

    “怎么?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敢放尊贵的西尔维亚阁下的鸽子的人?这人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吧?”

    粉发的美人斜靠在车门上,人美而心不善的家伙正好碰到了这件百年难遇的好事,话里话外幸灾乐祸的嘲讽就没有落下去过。

    “……”

    被人无端放鸽子就已经挺生气的西尔维亚现在一点都没有心情应付这个自从和她闹掰了就一直致力于给她找麻烦的女人。

    “让开。”

    不再准备继续等下去的西尔维亚抬腿就想直接离开这个地方。

    “诶诶诶诶,等等等等。”

    想要打车的手被粉发女人一把按住,在西维“不要随便碰我”的死亡电波之下,张扬肆意的大美人肉眼可见得心情不错,甚至直接打开了身后的车门。

    “走吧,我作为诺斯维斯特家的继承人现在诚恳地邀请你作为我的同伴一同前往这次的拍卖会场。

    不知着名的普蒙托利阁下您意下如何?”

    *

    不如何。

    西尔维亚从来不会给这种人好脸色,她给出的回答是转身就走。

    此刻还是上午时分,西维纤细单薄的身影被远处的日光拉得瘦长,阴影笼罩着被留在原地的薇莉安娜,让人有点看不清楚薇莉安娜现在低着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狠狠下了面子的想法。

    “大小姐……”坐在车里静静等待着自家小姐上车的管家忍不住开始担心。

    他是自从自家大小姐幼时因为下人们监管不力差点走失开始就一直待在她身边担任贴身管家一职的人。这么多年也算是一直看着自家大小姐长大,对这两位之间那种扭曲又奇怪的友谊也算是略知一二。

    对二位思想上的分歧他无法评价,但他确认一件事——

    无论对方是怎么想的,他都知道即使大小姐嘴上不肯承认,但确实对这段情谊真心实意——这种与家人不同的感情对于大小姐来说怎么样都算是有生之年的第一次。

    他记得在那次她们狠狠吵架分手之后,薇莉安娜是真的一个人躲在自己房间里抱着玩偶偷偷哭了很久。

    直到现在她也一直在等待西尔维亚一个解释的电话,但那个号码自始至终却始终没有浮现过一次来自西尔维亚的拨号。

    “西尔维亚!”

    女孩突然大声喊出她的名字,西尔维亚脚步没有停下,她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在风中只身着一件抹胸长裙的粉发少女此刻正踩着高跟鞋如同旋风一样向她冲来。

    她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女孩跑到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目光一转,又落到女孩的手上——此刻她正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哈……哈……”喘着粗气鼓起勇气,薇莉安娜觉得自己已经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她受够了西尔维亚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了,至少,至少,她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

    “……西尔维亚,你告诉我,你说实话,你不要欺骗我,看在我们曾经算得上——至少在我这边算得上——是朋友的感情上,你告诉我,你即将结婚的对象是谁?”

    西维插在大衣口袋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的手,在这样的问题之下突然顿了一下。

    *

    温暖的风吹拂起西维的半长黑发,也在同一时间吹起了远处托奈莉可爱的棕发双马尾。

    她不知道她的这位塑料朋友突然想向她坦白什么,又在心底筹划着什么——这个人就像是西维一样心里总掩埋着许许多多的事,除了交给自己解决之外,总不愿意向别人多吐露半个字眼。

    但她说了她会告诉她,那么托奈莉就一直愿意等。

    在风中,金发少女徐徐开口。

    “托奈莉,你觉得一旦一个人功成名就、并且拥有了无上的财力或是权势,他接下来还会需要什么?”

    “……更多的财权?”

    托奈莉从来不算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即使她身边有一个在人世权势这方面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之人,但她从西维身上学到的更多的是克制而非放肆。

    ——越是拥有力量之人,对待弱小之人的态度应该是越敬畏而非傲慢。

    这是托奈莉一直以来的行事理念。

    因此她有点无法对那些人的思想加以揣测,哪怕尽力去想也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金发女孩被托奈莉这种天真一些的说法有点逗笑了,却也安抚了她紧张的情绪——这让她即使现在说的是一些痛苦的东西,她也表现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不是的,托奈莉,你看——”她指向远处一场新的婚礼,如此盛大,如此常见,台下高朋满座、台上新人紧紧相拥。

    『我爱你——』

    恍惚中,托奈莉似乎听见了其中一位新人在掌声中如此对身边的“爱人”说道。

    “在很多的星网文学之中,作者们总会揣测有权有势之人赢得了江山却失去了美人而因此痛心疾首。得到了‘权’似乎就无法得到‘爱’,人们自古就有这样的想法,似乎甚至将其当做了真理一般。”

    “可是,这是错误的。”

    金发少女漂亮的粉色眼眸开始染上一层悲哀。

    “在这颗星球,爱是如此珍贵,甚至我们说出那三个字就要付出生命的五分之一作为代价。比较其他星球人类的肆无忌惮,‘爱’却是真实作为奢侈品存在于这颗星球的‘货品’。——你能够理解吗托奈莉?”

    托奈莉想到了过去曾经西尔维亚那些对她语焉不详的话语,想起了曾经阿尔弗雷德调笑中的那些深藏着的告诫——

    一切线索刹那如同电光火石般串联了起来,背后黑暗恐惧的逻辑让她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在这里“爱”被明码标价,甚至在地下衍生出了一系列成熟的商品产业链。无数本地人“自愿”穿上华服将自己作为“货物”出卖给来到这颗星球的有权有势之人,将自己的“爱”贩卖给他们以赚取佣金。

    ——“他们真的是自愿的吗?”

    ——“这里没有人不是自愿的。”

    整个星球的军备力量全部被掌控这颗星球的财阀家族诺斯维斯特打断,以黄金与政治控制这颗星球发展的诺斯维斯特怎么会允许罪恶滋生于这颗星球的底层?

    ——因此他们修改了法律。

    “一纸婚书,一场婚礼,一声誓言,一两黄金,就能轻轻松松赚取财钱。又有谁不会自愿呢?”

    不自愿的人——比如他们,这群地下城区无人在意的孩子,就只能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杂事过活。

    婚礼的花束在结束后掉落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被清洁人员无情地扫落垃圾堆里。

    ——这是只能存在一天的花束,这也是一场寿命仅只有一日的婚礼。

    托奈莉将那束花从地上捡起来,她发现这些被高科技催熟的花朵其上还带有露水,即使经过宾客们无情的践踏也依旧芬芳馥郁。

    它们明明还在开放,却已经失去了它们最本质的价值。

    “这是婚礼的花束,但我们一般会收集起来,在他们的葬礼献上。”

    “或许大多数人一点都不会在意,但是,但是,托奈莉/西尔维亚,请你告诉我——”

    在她们的眼前,粉色眼眸的女孩背着阳光,眼中似乎带着罕见真挚的泪水。

    她们问道:“你是否对待‘爱’也如同他们一样,认为它不过是荷尔蒙的冲动、对待它如同对待垃圾一样而随意地将其弃之如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