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三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歌陵,这个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的地方,繁华锦绣,又危机重重。他在冬泊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因为那个地方的独特而被无限度的放大。可到了歌陵之后,这种能力,就被打的原形毕露。有些时候,歌陵就好像是一面巨大的照妖镜,宋十三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商人在照妖镜下原形毕露,今天,他也原形毕露。他想走又不敢走,因为他此时此刻就和那个当初被逼无奈吊死在歪脖树上的商人,一模一样。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死了,崔家的人会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一个家族的公子哥都有着超过他的修为实力,那么就足以说,这个家族之内有更多的比他厉害的人。他回歌陵之前,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本事,就算不能达到预期,也可全身而退。此时回想起来,怪不得万域楼当初让他去处置的都是一些江湖上的琐碎事。因为万域楼再清楚不过,宋十三这样的人,根本就上不得歌陵城的台面。如果在那时候万域楼就不加考虑的让宋十三去处置一些更难的事,宋十三这次也就不会明目张胆的去崔家了。就在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崔家的实力。因为他的房间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了。是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他屋子里,像是扎在地板上的一根标枪。“你是?”刚刚吃了大亏的宋十三,没敢再张扬,而是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那人回答:“小公爷说,让我来教你认识一种鸟。”“鸟?”宋十三没理解。那人道:“你不是说,你是从冬泊回来的吗,那么你该知道,在冬泊的沼泽之地有许多凶兽。”宋十三点了点头。那人道:“有一种很小的鸟儿,靠吃凶兽吃剩下的腐肉活着,偶尔还会站在凶兽的嘴里,从牙缝中啄食一些残渣。”宋十三明白了,他现在,就是崔家眼中的那种鸟儿。而崔家,就是那些凶兽。他俯身问道:“请问小公爷是想让我去做些什么?”那人回答:“君不畏的林方出,约好了明日晚间会在庆余河上见小公爷,但小公爷不想见到他。”宋十三点头:“我知道了。”他连拒绝都没敢。“很好。”那个气质如寒锋的男人看着宋十三的眼睛说道:“我叫齐爱,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他从口袋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银票在这里放着,明天晚上人头放在这里的时候,银票你可以取走。”说完后,齐爱转身走了。宋十三走过去,看了看桌子上的银票,他真的没敢直接拿起来。可最上面那张银票的数额,就是一户寻常人家三辈子努力都得不到的巨富,这样的银票,这里放了一沓。他知道,自己和崔覆野说了那么多话,如果只有一句打动了崔覆野,且成为他能活着离开崔家的理由,就是那句......外人生面孔,在歌陵城会好用一些。崔覆野让他去杀林方出,就是想检查一下他这个外人生面孔,有没有那个值得用下去的实力。也就是在想这些的时候,他发现那一沓银票最下边并不是银票,而是一张纸。犹豫再三,他将那张纸从银票下边抽出来。这张纸上没有一个字,而是一张很随意的画,只是能看出来画的是三片树林。三片树林,区别是大小不一样,从小到大的三片树林。宋十三坐下来,看着这张画陷入了沉思。就在刚刚,那个叫齐爱的人说让他去杀林方出。林......宋十三回想着,又想到了在崔家的时候,崔覆野问他敢不敢去杀林叶。林......宋十三皱眉,三林,那第三个林是谁?片刻后,他醒悟过来,三片林子,最小的那片就是林方出。第二片大一些的林子是林叶,最大的那片林子,能比林叶还大的,只能是林牧府。想到这,宋十三深吸了一口气。杀林方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一家很有实力的商行的东家,再难对付,也只是商人。林叶......宋十三想了许久,他确定自己杀不了林叶。那就跳开林叶?与此同时,臻元宫,御书房。林牧府就坐在天子对面,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眼神里都是敬畏。“臣,现在已经不是陛下的对手了。”林牧府叹道:“十年前与陛下对弈,臣还能勉强招架的住,现在,臣连一点机会都看不到,穷尽心思,发现处处都是绝路。”天子也笑了笑。“当年朕的棋艺,是得阁老教导过的。”天子起身,没必要再下了,这盘棋林牧府不可能赢得了。他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说道:“朕还记得,当初阁老曾经对朕说过,一个师者,不是教了越多的人就越值得敬佩,而是教对了人才值得敬佩。”他回头看向林牧府:“朕还记得,阁老不仅仅和朕说过师者该是什么样子,还说过长者该是什么样子。”天子端了一杯茶,放在林牧府面前。“那时候你告诉朕,对待小一辈的态度该宽容些,哪怕这个人做错了一些事,但只要目标是对的,就不要过于苛责。”林牧府连忙起身道:“当时都是臣胡言乱语,臣每每想起,曾在陛下面前说这些糊涂话,臣都后悔的睡不着。”天子笑道:“这怎么是糊涂话,这都是金玉良言。”他看向林牧府说道:“朕当时就想着,一个人只要目标是对的,朝着目标走的时候若是犯了些小错,确实值得原谅,只要本心还在,又能错到哪儿去。”“朕又想到了,一个人做过许多错事,但有一件更大的事做对了,也该能抵消掉之前的错事。”林牧府心里一震。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天子要说的是什么。天子的意思应该是......你之前不管做了多少错事,哪怕当初接先帝来歌陵也是另有目的。但,先帝终究是你接到歌陵的,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天子。这一件对了的事,可以抵消掉很多错事。天子坐下来,语气平缓的说道:“朕昨日让须弥翩若进宫来,也和他说了一样的话,阁老知道朕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吗?”林牧府俯身道:“臣不敢揣测圣心,但陛下问及,臣就斗胆猜测一下。”他抬头看向天子:“是因为,大理寺现在查的案子,牵扯到人太多了吗?”天子点头,然后有摇头,看起来有些无奈。天子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好教,不像是阁老之前教朕的时候那么听话,那时候朕也是朕啊,可朕是不是听话?”林牧府心里一紧,又一疼。他看向林牧府:“现在的年轻人,敢顶嘴,敢辩驳,敢质疑朕说的话是不是都对。”天子道:“须弥翩若说,如果因为一件对的事就可以抵消错的事,那为何要有国法?干脆把法典一把火烧了算了,直接按人情世故来办事。”“他还说,如果一件大好事,就能抵消无数件小坏事,那是不是天下的盗贼,施舍给了一个病者一些救命钱,就能把之前无数次偷过别人救命钱的罪业都抵消了?”“他又问,是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时候无恶不作,到了晚年开始吃斋念佛,就可以化解了之前的罪业?”天子笑了笑:“你看看现在这些年轻人,把朕驳的哑口无言。”林牧府心里在发颤,越来颤的越厉害。他知道,天子对他的点醒已经足够多了,这几乎就算是明明白白在告诉他一些什么。可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就说......当年刘疾弓的案子,臣确实有参与。因为他一旦认了,那这件事牵扯出来的人,多的可怕。“陛下说的对,现在的年轻人,确实少了些敬畏。”听到这句话,天子的眼神微微飘忽了一下,有些淡淡的失望一闪即逝。他看向林牧府:“阁老说的敬畏,是对什么的敬畏?”林牧府连忙道:“臣说的,是须弥大人对陛下的敬畏。”天子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人就该有敬畏,做臣子的对朕有敬畏,天经地义。”他忽然问了林牧府一句:“可是......朕该敬畏什么?”林牧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理说,以他的学识阅历,回答这样的问题并不是什么难事,总是能说些什么花团锦簇的话来应付,最起码听起来会很漂亮。可天子刚才说的话,已经乱了他的心境,他没有能及时反应过来。见他没有说话,天子也并不打算追问。天子说:“朕也问了问自己,朕是天下人都该敬畏的皇帝,那皇帝该敬畏什么呢?”他说:“朕也该敬畏皇帝。”林牧府抬起头,眼神有些许迷茫。天子道:“皇帝更该敬畏皇帝,如果不敬畏,就必然会是个昏聩之君,朕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特别合适的词来总结一下,勉勉强强,只有本分两个字还差不多。”做皇帝该有的本分。林牧府刚要说些什么,天子却不想说什么了。他看向古秀今道:“阁老已经年纪大了,你安排车马送他回去休息。”这让林牧府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俯身道:“臣谢陛下,臣告退。”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林牧府忽然觉得这初春真的是太冷了。冷的比才过去的寒冬还要厉害,怪不得故人说过,要对倒春寒有敬畏。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那个冬天,把寒意都给了十几年后的这个春天。他总算是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错在,他们都猜错了天子什么时候停手。所有人都判断,天子在除掉拓跋烈之后就该停手了。可此时,林牧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除掉拓跋烈不是天子的停手,而是天子才刚刚出手。过去的二十年,天子看似不断出手,实则只是为了这二十年后的出手在练功。就像是一个只练拔剑一刺的剑客,过去二十年一直都在拔剑一刺。可那些被刺中的东西,都是陪练,并不是目标。............【我在想,雨伞上要印的字,能不能写多一些,比如:这是一把雨伞,撑开伞并不是为了挡住雨,而是遮住我的容颜,没错,是我,我就是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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