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定并没有率军北上,他才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身家性命扔进大坑里。朝中确实是有人授意他做了这些事,且信誓旦旦的给了他一些许诺。但他没那么愚蠢,就好像云孤鸿一样,手里有足足五十万大军,却被人活生生的玩死。他手里也没有五十万大军,他的这些边军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更不会让自己陷的那么深,截留玉羽成匆的奏章,这种事不只是他一个人掉脑袋,连他满门都要被抄斩。洪家虽然不是什么一流的大家族,也不会随随便便任人摆布。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他亲自参与在内的。截留了玉羽成匆的奏章,这事是冬泊人自己干的,他只是派了个人,随随便便又隐隐约约的表达了这个意思而已,而且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是他的意思。玉羽成匆派去求援的那些人也不是他杀的,在任何一个国将不国的国内,都会有数不清的叛徒,数不清的走狗,洪武定有的是人可以利用。而在这样一个国家之内,有些原本为了钱可以杀人的人,现在为了饭就可以。洪武定不会离开草束城,如果他真的率军去冬泊北疆杀玉羽成匆,那才是铁证。他只想静静的看着,然后在冬泊好好的活着。作为他最为信任的幕僚,崔犁给他出了不少主意,想了不少办法。如果不是在冬泊的话,崔犁其实也难逃一死,因为他是崔家的人,崔覆野的三叔。草束城的城墙上,洪武定遥望着北方,他确实有点想去看看玉羽成匆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大将军。”崔犁走到洪武定身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咱们在云州的人送来消息,说是林叶可能出关了。”洪武定嗯了一声。崔犁道:“属下猜着,林叶不会来草束城见大将军,因为他一定怀疑这些事都和大将军有关。”洪武定又嗯了一声。崔犁继续说道:“如不出意外,林叶会绕过草束城,直接去仙唐见玉羽成匆。”洪武定看向崔犁:“崔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林叶死在冬泊?”崔犁道:“林叶死在冬泊,对大家都有好处,尤其是对大将军来说更有好处。”洪武定没有回应他的话。崔犁进一步说道:“朝廷通报,陛下为林叶特意设立三北都护府,大将军你就只能被他压......”他话没有说完,洪武定眉头就皱了起来。“崔先生。”洪武定语气还算平和的说道:“我知道你崔家出了事,死了许多人,好在是没几人知道你在我军中,我不会向朝廷告知,你也该清楚自己处境。”崔犁心里一震。他确实想借助洪武定的手除掉林叶,崔覆野给他送过信,说崔家的事与林叶关系极大。此时林叶要来冬泊,他是真想趁此机会把林叶杀了。可是洪武定这一句话,就让他心里怕了。他能活着,他能还算是个人上人的活着,全归于洪武定的关照。他刚才的话怂恿的意思太过直接了,显然引起了洪武定的不满。如果再说下去的话,洪武定说不准就真的把他放弃了。一念至此,崔犁连忙俯身:“大将军,属下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大将军责罚。”洪武定道:“崔先生的心情,我能明白,你想做什么,我也能理解。”他看着远处说道:“但崔先生不该忘了本分,我刚才还在想我自己犯过什么错,人啊,谁能不犯错呢,比如刚才说的本分事,若偶尔忘了,我还能提醒,若一直忘,我也怕提醒不过来。”崔犁沉默片刻,后退两步后撩袍跪倒。“大将军,崔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若不是大将军收留,崔犁怕也难逃一死,今天崔犁忘了本分,崔犁该死,但崔犁还想为大将军做事,所以恳请暂且留崔犁一命。”他说着话,忽然把手指伸进嘴里,硬生生的把小拇指咬掉了。洪武定脸色微微一变。崔犁啐掉嘴里的手指,叩首道:“死罪暂且记着,但不能不加以惩治,这根手指,是崔犁长记性用的。”洪武定道:“有件事崔先生似乎忘了,我曾与都护大人并肩作战,也算是有生死交情。”崔犁因为这句话,心里狠狠的紧了一下。洪武定俯身把崔犁扶起来,回身喊了一句:“亲兵何在,带崔先生去包扎。”亲兵立刻快步过来,崔犁却俯身道:“大将军,属下以为,该上奏折了。”洪武定道:“崔先生说的奏折,我三日之前已经派人送往歌陵,你先去把伤治疗一下吧,不必急着回来见我,好好休养。”崔犁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点头,然后躬身退下。此时他心里,还是后怕的要命,如果他反应慢了半分,不马上求饶认错,怕是他连今夜都活不过去。他是幕僚,却想利用大将军报私仇,大将军又怎么可能还容得他。现在他只是掉了一根手指,别说一根,都咬掉了能换来活着,已经是万幸了。想到刚才洪武定的话,他心里的惧意更重。洪武定已经派人往歌陵送去奏折,却没有和他提及此事,就说明他之前或许已经表现出了什么,令洪武定不满。洪武定这份奏折,写的很有意思,这份奏折怎么写,也是崔犁的意思。洪武定在奏折中说,这已是他送往歌陵的第五份奏折,之前的奏折陛下始终没有批复,臣心中难安。他在奏折中把冬泊现状仔细说了一遍,说自己之前已经连续上奏四次,请求陛下给冬泊调拨援助。他还说,边军这边的粮草补给,也已经不足了。之前云州拨往冬泊的救援,被冬泊地方私分,造了难民哄抢,没能送抵仙唐,此事,之前的奏折已经上报过。总之,这份奏折把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此时此刻,看着崔犁走了,洪武定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阴沉了。他招了招手,亲兵校尉赵进阁立刻跑过来。“你派人去一趟仙唐。”洪武定说了一句,稍稍停顿,然后继续说道:“你亲自去一趟仙唐,就说林叶要到了,若林叶知道了他们怂恿冬泊国君去和娄樊人密会,林叶不可能饶了他们。”赵进阁问道:“大将军,是让他们想办法杀林叶?”洪武定皱眉。赵进阁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俯身道:“属下错了,属下知道该怎么办,只需把大将军刚才的话,再借别人的口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他们自然明白怎么做。”洪武定点了点头:“去吧。”赵进阁立刻转身就走,后背上都冒了一层的冷汗。洪武定手扶着城墙看向远处,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声。林将军,我其实很敬佩你,若非必要,我也很想和你成为知己。他深呼吸。大玉不是乱世,可现在是乱局,要想在这乱局的乱锋夹缝里活下来,哪有那么容易。也是在这个时候,云州往北几百里,刚要出关的地方。崔覆野坐在马车里,眉头紧锁。他不知道林叶已经出关了,但他知道林叶一定会出关。他与崔犁有书信往来,前不久他收到崔犁的信,告知玉羽成匆密会娄樊人的事,他就知道林叶也必然能收到消息。如果不能,也会有人故意给林叶送去消息,毕竟有人盼着林叶出关去。所以他断定,林叶必然会赶赴冬泊。他三叔崔犁在洪武定军中,洪武定,是崔家现在可以利用的最大的一股力量了。如果不能利用洪武定,那就利用冬泊人。让林叶死在冬泊,比死在云州还要好的多。而且,崔覆野也必须为自己将来谋划,他不可能回歌陵,在大玉国内也是战战兢兢。所以,最好的出路就是也去投靠洪武定,若不行,那就想办法留在仙唐。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在冬泊人之间周旋,也能有一席之地。他手里还有崔家暗中的力量,就算不能在冬泊做高官,也可踏踏实实的做个富家翁。在他对面,有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盘膝而坐,闭着眼睛休息。这个人是崔覆野的贴身护卫,原本是他父亲崔值的人,但崔值把这个人给了他,因为崔覆野承载了崔家最大的希望。“顾夕照。”崔覆野道:“你多久没有动过手了?”名为顾夕照的年轻男人睁开眼,看了看崔覆野。“回小公爷,属下有三年没有动过手了。”“那你现在的功夫,岂不是退步了许多?”“回小公爷,属下不会退步。”崔覆野笑了笑。他看向窗外,马上就要出关了。“你是冬泊人,马上就要回冬泊,有没有什么想法?”“没有。”顾夕照的回答依然那么简单直接。“也对。”崔覆野道:“你是在崔家出生的,是崔家的包衣奴,你都没有去过冬泊,哪里会有什么想法。”他看向顾夕照:“我只是想知道,若需要你杀一些冬泊人,你会不会下不去手。”顾夕照回答:“小公爷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和这个人是什么人没有关系。”崔覆野笑起来。崔覆野的武功,就是顾夕照的父亲教的,是顾家的家传武学。顾家的人在崔家为奴已有三代,当年顾夕照的爷爷被崔家救治,欠了一条命,自此之后就留在崔家。“冬泊没有了巨先生。”崔覆野看向顾夕照:“你们顾家也没有了对手,我若是让你放开手脚,你能不能拿个冬泊第一人?”顾夕照这次没有回应。当年他祖父顾立山之所以差一点死,就是因为挑战巨先生叶菩提被打伤的。顾家在冬泊,似乎永远都活在巨先生的阴影之下。每一次被人提起来,也都是会加一句......就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顾家?他祖父顾立山,在冬泊江湖排行榜上,永远都是第二位。“看来这话你不喜欢。”崔覆野道:“叶菩提已经死了,但是冬泊皇宫里的那些护卫,许多都是叶菩提的徒子徒孙。”他看向顾夕照:“你没机会挑战叶菩提,但你有机会去证明一下,顾家的武学传人,不会输给叶菩提的传人。”顾夕照的眼睛,亮了一下。崔覆野看到顾夕照眼神里的光彩,他就开心起来,他太喜欢看到人的眼睛里有欲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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