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来说,刘协智慧、威仪更甚刘辩,若其登基,未来势必更难掌控。
董卓私行废立固然是为巩固朝中地位,又为试探群臣,却也未必全无半分为国之心。
然勿论初衷如何,其事终究天下大忌,难免遭群臣反对。
洛阳他固然可使武力威慑、弹压;外将如皇甫嵩、盖勋者,却难不教他忌惮。
是故,他诏羊安回京,便是欲先消除最大隐患。
奈何,洛阳四起的谣言,将他暗中谋划暴露人前。
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立刘协为帝。要么暂且放下废立,专心对付四下威胁,再徐做打算。
只因,废立之事一旦提上议程,便再拖延不得。一旦事久未决,则易枉生变数,尤其扶风、京兆、豫州(黄琬)、冀州四地。
往洛阳散播谣言,即是羊安的无奈之举,也是一场足以改变未来走势的赌博。他在赌董卓上洛后日益膨胀的野心,在赌对方废立之心的迫切。
当然,他并不是无的放矢。毕竟历史上,董卓便是先行废立。其后方才抽手对付皇甫嵩等人。
好在,这一次,运气站在他这边。
…………
却说袁绍、曹操出司空府时,早是汗流浃背。然二人却不敢停留,更不敢回顾,反而更加脚步。
“董卓狼子野心,私行废立。看来孟德所言不差,谣言定是那贼子试探群臣。”
曹操边走边道:“今间隙已生,洛阳恐难久留,本初有何打算?”
袁绍沉默良久,方道:“且暂回汝南,再做打算。孟德又当如何?”
曹操于是环视左右,方才压低声音道:“吾欲先回谯县老家,董卓若行大逆不道,则散尽家财,举兵讨之。”
袁绍闻言,不禁瞧向曹操,旦见眼神坚毅,于是叫好道:“当于孟德同谋!”
…………
翌日,董卓闻袁、曹出奔,勃然大怒,檄榜郡县,悬赏二人。
尚书周毖、侍中伍琼闻迅,遂联袂求见。只闻伍琼谏道:“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曹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购之,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先费亭侯奉事四帝,进达贤能。彼曹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二人喜于免罪,必无患矣。”
董卓闻言,怒气稍泄,待思忖片刻,方道:“善,便依德瑜。”又对周毖道:“仲远可往尚书台诏袁本初上党,曹孟德骁骑校尉。”
周毖于是称善。
董卓又道:“袁公路平中官之乱有功,迁后将军。”
伍琼自然明白,董卓明升袁术是假,调他出虎贲禁军是真,却也无可奈何。只又谏道:“天祸国朝,丧乱弘多。今司空入事,若能广纳士人,定可使万民归心,则天下可治矣。”
董卓非是政治白痴,自然晓得伍琼所言有理。然他上洛日浅,诸事纷乱,当务之急,还以废立为先,故道:“此事且容日后再议。”
…………
旬日,董卓会群臣崇德殿。
却见他奋首言道:“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为治也。今天子暗弱,不可奉宗庙为天下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立陈留王何如?”
洛阳虽早留言纷飞,然当事之时,群臣仍觉惶恐,纷纷转投视线瞧向上首袁隗。却见他低首垂眼,一言不发。
待稍作喧嚣,唯有尚书卢植出列道:“按《尚书》,太甲不明,伊尹所以放之桐宫;昌邑王数罪,是以霍光废之。今上富于春秋,行未有失,非前事之比也,司空何言废立?”
董卓心中不悦,却做隐忍道:“天子在丧,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令立明主,是为国家社稷。”
“是为社稷?还为私欲?人心自有公道。今明会群臣议事,暗中早有独断。司空又何故摆出偌大阵仗,自欺欺人?”卢植说罢,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出。
那董卓本就暴虐无常,如今又是大权独握,自然容不得卢植这般放肆无礼,旋即起身扶剑,喝道:“卢子干,看我杀汝!”
议郎彭伯见状,忙道:“司空不可!卢尚书海内大儒,天下之望也。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
董卓闻言,怒视彭伯许久,方才还座,环视众人,问道:“还有哪个异议?”
群臣本慑于董卓威势,又见方才那幕,无有敢起身异议者。
昭宁元年九月中,董卓于崇德前殿胁太后策废天子刘辩弘农王,立刘协为帝。袁隗解天子玺绶,奉刘协,又扶刘辩下殿,北面称臣。
又迁太后于永安宫,大赦天下,改元永汉。可怜朝中公卿,竟无有忠臣义士敢仗义执言如卢植者。
…………
司空府。
李儒往来,又见董卓暴怒,遂问因由。董卓于是将案上书简掷于地上,怒道:“盖元固欺我太甚。”
李儒知盖勋与董卓素不对付,忙拾起书简。只见上书“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人犹寒心,足下小丑,何以堪之?贺者在门,吊者在坟,可不慎哉?”于是眸光微转道:“今盖元固据京兆,挟四关之险,又拥重兵,不可轻取。何不以议郎征其还朝?此外,可迁皇甫嵩城门校尉。待二人还朝,明公自可予取予求。”
内事既定,自该外患。见李儒深知心意,董卓满意颔首,旋又道:“州牧掌一州军政事,割据地方,为乱之始。我意使刘太尉还朝,迁黄琬司徒,刘焉宗正。文优以为如何?”
李儒稍作思虑,回道:“刘焉本以太常迁州,今若不许以高位,恐其不受。又念刘虞名满天下。不若拜刘虞大司马,迁刘焉司空,明公自拜太尉?”
董卓旋即明白李儒用心:大司马虽位高于太尉,然今洛阳兵权,尽在其手。故大司马之职便是有名无实。今以虚职授之,既可以礼贤之资示于天下,又可消除刘虞这个隐患,当真一举两得。于是称善。
然不消片刻,他又眉头紧蹙,问道:“羊叔兴又当如何?”
李儒道:“羊叔兴先拒诏命,便是见破明公谋划,不欲入朝受制于人。今明公废其妻弟,已生愁怨,不宜迫之再深。若然,冀州生民数百万,粮秣充盈,又多猛士,而泰山羊氏,九世于朝,声名远播,必为大患。不若遂他心意,留他冀州,迁刺史以削权柄,再稍加安抚。待来日,洛阳事定,南城丧出,征其兄弟入朝,还不怕他就范?”
董卓闻言,心中大悦,复又称善。
李儒又道:“今明公掌洛阳,群臣无敢不从,然其多慑于兵威,未必心悦诚服,如此,日久必患。不若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以收人心。再征四方党人已从民望。”
董卓又称善。
李儒又道:“明公今虽收洛阳之兵,却难知其心可用。昔大将军受戮,麾下众将士皆谓其为何苗所害,何不发棺剖尸,弃于市中。如此,则军心可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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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皇甫嵩正端坐军帐,面前摆着两卷竹书。其一,是迁他城门校尉,征他还朝的诏命。其二,则是盖勋请他起兵讨董的邀约。
说实话,他自认与董卓并无私仇,当日生隙,也为公事。奈何董卓生性暴虐,锱铢必报。故料此去洛阳,凶多吉少。
然,当真教他从盖勋议,又觉万万不能。即便那董卓私行废立,大逆不道,其终究代表大汉朝廷。
况他今虽领三万余众,军中钱粮却全赖洛阳供给。一旦起兵,以京兆、扶风,远不足供二人大军之用。
加之身后凉州韩遂未定,虎视关中。
一旦事败,身死事小,祖上世代忠名恐怕从此作古。而国家亦恐复生乱局。
于是斟酌再三,他还是提笔拒绝了盖勋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