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声令下,外面孟康,推着个五花大绑的文士进堂来,哂笑道:“武大哥,此人和那蔡九混迹一处,也被我等抓了,自家招认,乃是对岸无为军的黄通判。”
蔡九怒视着那文士:“黄文炳!你敢害我!你不怕我父诛你九族么?”
黄文炳神情讥诮,嗓门丝毫不弱于对方:“你这厮,仗着你那奸贼老父的势,百般拿大。你蔡家富可敌国,却兀自贪婪成性,江州内外的店铺、庄园、田亩、山林,多少良善人家被你谋夺产业!裴宣裴孔目,戴宗戴院长,多少清官被你坑害构陷?你那短命的儿,更是色中饿鬼,人间禽兽,江州百姓闻他死了,人人拜神还愿,这些日寺庙的香火都旺盛了几倍,你不知么?狗贼,你蔡家父子罪大恶极,百死莫赎,悠悠青史之上,也落个丑名。”
黄文炳才气不弱,蔡九如何能和他打得嘴仗?气得口歪眼斜,几乎快要中风,忽听李逵叫道:“蔡松这鸟人竟这般坏,被我轻轻一拳打死,倒便宜了他。”
这句话救了蔡九,到底父子关心,情急之下,口眼均归原位,直勾盯着李逵骂道:“你这黑厮,就是打杀我儿的恶人李逵?”
李逵虎目瞪起怒道:“你这鸟肥耗子说谁?我打死你的鸟儿,满城百姓都叫好,你敢道老爷是恶人?鸟狗官,律法判不得你,爷爷的拳头却判得!”拽开脚步,便要上前殴打,被穆弘使个千斤坠,拦腰抱住,李逵那般惊人气力,几番挣扎不动。
曹操见了暗自喝彩,心中道:“好个没遮拦,看力气,竟毫不输于李逵。”
正待劝解,却见那黄文炳笑呵呵对李逵说:“好汉何必打他?这厮虽然肥胖,身体却不结实,万一再被你一拳打死,岂不便宜了他。”
李逵听了便不挣扎,咧开嘴笑道:“你这鸟胖子倒也有番见识,依你说如何。”
黄文炳道:“小人被绑缚的气也短了,求略松一松。”
曹操定睛看了他两眼,道:“且替他去了绳索。”孟康拔出刀一挥,绳索纷纷断裂。
黄文炳从左到右,将满堂人都看了一遍,小步子移挪到曹操面前,往下一跪,拜了三拜,抱拳道:“可是‘千载悠悠两梦回’先生当面?”
曹操微微一惊,点点头道:“我是江湖上的粗野汉子,不必称先生,几笔歪诗,倒是拙作。”
蔡九听了吃一惊,忽然叫道:“原来是你请的李逵去琵琶亭喝酒!实话告诉你,你这诗,正是黄文炳狗贼给下官分析,他看出你绝不是本地的人,又看出你以奸雄自比,其志不小,此来先害我儿,又要害我,出计叫我画影图形捉拿。”
曹操听了,看向黄文炳,见此人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怕的不轻,却死咬着牙关,并不分辨求饶。心道:此人这是在搏富贵,倒是个敢决断的。
当下哈哈笑道:“他分析的没错啊,吾本东平府阳谷县人氏,江湖上得个名号叫做武孟德,此番南来,正欲取你性命,为兄弟报仇,为百姓除害,至于你那儿子,也的确死在我兄弟李逵手中,黄先生所说句句属实,这又如何?”
蔡九听了瞠目结舌,须臾,疯狂叫道:“他、他是献计要我害你啊,此人心思歹毒、诡计百出,人都称他黄蜂刺,这些年为了升官,百般谄媚,妄想攀附本官。如今见你势大,又去讨好,这等首鼠两端、见异思迁之辈,岂能留之?”
曹操听了哈哈大笑,道:“既然诡计百出,那就是个有本事的,既然你也知道他有本事,为何不提拔重用?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肯与草木同朽,这才苦苦练得一身本事,或是武艺,或是智谋,所求不过出人头地,这有何罪?男儿有了本事,自然便有野心,你不肯喂饱他肚子,还怪他首鼠两端么?”
堂中一众好汉听了,都不由若有所思。黄文炳更是反应剧烈,胖胖的身体一晃,细长的眼睛蓦然睁大,只觉曹操这话字字句句都烙进心口,直入自家知己一般。
两行眼泪顺着他丰满脸颊落下,尖声叫道:“小人黄文炳,年过而立,一事无成,在那小小无为军做个投闲置散的鸟通判!小人自幼读书,经史通达,自诩才思计谋不输旁人,只因没靠山,欲进无路,拜神无门,每见那些朝中有人的废物高官得做、肥马得乘,似这蔡九,庸碌无奇,只因父亲是蔡京,便高官厚俸,娇妻美妾,不瞒英雄,实实妒杀小人也!小人本想舍了廉耻,投在蔡家门下做条走狗,奈何这厮连根骨头也舍不得,一味画饼与我充饥,骗我为他效力,小人并非不识他的勾当,只是别无旁路也。”
说罢大哭,连连磕头,须臾,额头见血。
曹操皱皱眉,一伸脚,垫在了他脑门下,这个动作虽是好意,却也侮辱性极强,黄文炳愕然抬头,曹操皱眉望着他道:“廉耻,人之本也,弃之则非人。你若弃了廉耻,别人纵然用你,也只拿你做狗。”
蔡九本来绝望,此时忽然又来了劲,叫道:“对,大王说的对,此人就是狗!”
曹操嗤笑道:“狗还能看家护院、追狐逐兔,他若是狗,你便是猪狗不如之辈。”
认真对黄文炳道:“把你的廉耻捡回来,武某给你机会做个人!武某如今忝为东平府阳谷县都头,县中正须一个通晓事务的通判,你可做得?”
黄文炳没想到这个他眼中的造反头子居然还有官身,不由愕然,对上曹操深奥难言的眼神,瞬间回过神,躬身拜道:“下官黄文炳,愿为武都头尽效死力!”
曹操大笑,弯腰扶起黄文炳,说起招纳贤才的套话道:“吾得文炳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不料晁盖忽然道:“武兄,请恕兄弟直言,这厮被叫做黄蜂刺,又自称舍了廉耻,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人。”
曹操笑道:“晁兄,我身边兄弟,好人实在太多,正要一个坏的调剂调剂,毕竟做好人实在不易——若是连坏人都当不好,如何能当好人?”
晁盖听了,似懂非懂,点头道:“倒也有理。”
吴用看着场中一切,眼神雪亮,暗自忖道:“若是旁人,见这黄文炳名声狼藉,丑态百出,必不肯见用。到底一代雄主,胸襟似海。想来也是,阴士如鹰视狼顾司马懿,狂士如贪杯好色郭奉孝,毒士如祸国殃民贾文和,魏武皆可令其尽展其才,和那干人相比,区区一根黄蜂刺又算什么?”
李逵费解无比:“这鸟胖子如今便是通判,去我大哥手下,依旧是个通判,他高兴个什么?”
穆弘眼神精光闪烁:“你叫铁牛,脑子里便全是铁么?武大哥这等英雄,别说在他手下做通判,做个小卒,也胜过在别处做将领。”
李逵瞪眼道:“偏你懂得多么?你这大汉力气倒是大,回头铁牛和你比个高低。”
穆弘轻笑道:“某自少年便独霸地方,正是武大哥所说的坏人,难道怕你不成?”
李逵怒道:“我铁牛却也不是好人!这蔡九的儿子,便是我一拳打死。”
穆弘轻轻鼓掌:“那厮为祸一方,你打死他算是行侠仗义,正是个大大的好人。”
李逵斗嘴不过,正待改为武斗,忽见曹操一眼扫来,当即闭口,只瞪起一双牛眼,和穆弘斗眼。
却见黄文炳飞快擦干眼泪,指着蔡九道:“大哥若要审此人,依小弟拙见,当令江州父老一起在场,不禁众人申冤告状,公审此獠,方可灭其气焰!”
曹操听了尚未说话,蔡九身体一软,已然瘫倒在地。
有分教:恶人还要恶人捶,文炳怒将蔡九怼。毒刺若得明主用,黄蜂从此绕衣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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