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图书馆。
这偌大的玻璃建筑,从建成起以来,一直矗立于此,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地标。然而本该安静而生气十足的空间里,只剩下落针可闻的静谧。这里书架林立依旧,而翻阅者们早已不知所踪。空荡荡的大厅里面,轻手轻脚的走动都会有可察觉的回音飘荡。
所以一处阅览室内的翻书声就显得尤其突兀。
阅览室内,慕羡阳神色戒备,透过阅览室的窗户盯住大厅那边唯一的出入口,好像只要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夺门而逃。而身后每一次翻页声响起都是在刺激他高度紧张的神经。偏偏这翻书声频率还高得出奇,平均不到半分钟就能翻一页。偶尔慕羡阳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端坐着认真看书的小家伙,又觉得她不像是在演自己,而确实是非常认真的在读。
久而久之,慕羡阳也产生了对自己读书的打开方式的怀疑。比如——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读书不能一目十行吧?
之类的话。
“搞什么啊……”慕羡阳碎碎念,试图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
“叔叔,我读完了。”小家伙声线平淡,并不像小朋友与大人“邀功”时的活泼语气,更像是理所当然地陈述事实。女孩名叫初韵,不爱说话,至少在慕羡阳印象里,这才是她第二次主动开口,她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自我介绍。至于名字还是他从她的小书包上看到的,姓什么就已经无从得知了。
叔叔……听着少女独有的稚嫩嗓音,慕羡阳却如遭雷击般踉跄了一下。
我把你当妹妹,你却拿我当叔叔???
慕羡阳回头与小初韵对视一眼,那平淡的表情就像是质问慕羡阳:你有问题?总之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叫法有问题。
……叔叔就叔叔吧,是我有问题。慕羡阳摸了一把自己几个月没有打理的胡子。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这么不修边幅,还真就是怪蜀黍的模板了。只怪这世道无常,以往电影里才有的末日偏偏在自己这一辈发生了。
简单点说,就是生化危机,丧尸围城。不过慕羡阳根本就拿不准那些变异后的家伙到底能不能被叫做“丧尸”。它们可不像电影里嗷嗷叫的丧尸那样,满身流脓,只能使劲儿用鼻子嗅、耳朵听,而是与常人无异,外表很难看出来变异与否,除非运气好才能见着它们身上的“黑斑”。而且只要它们变异前不是耳聋眼瞎,感官是正常甚至有所加强的。更离谱的是,它们会主动去找不止人类的各种生物,并且试图感染所有被它们发现的“猎物”。
慕羡阳毫不怀疑这种行为就是捕猎。毕竟当某种生物利用各种信息与工具、综合智力与体力去追捕其他生物的时候,其实与猎人的本质无异了。
所以在其他末日的环境中,图书馆能不能成为合格的避难并所不好说,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它显然是合格的,起码暂时是合格的——毕竟这些遭逢大难时鲜有人至的地方,“肉少”而吃力,精明的猎人当然会选择先去猎物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然而当其他“猎物”都变成“猎人”时,渔网就会更加细密,不容易遗漏。这时候仍然滞留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就是等死而已了——水、食物,末日里永远绕不过的东西,图书馆是给不了的,只能去外界,等到“猎人”收网时,图书馆就只是一座受困之城,出不出去都是死路。
所幸前两天慕羡阳出去搜集饮用水和食物时,遇到的变异种并不算多,所以这时候离开不算危险。他看了看阅览室一角堆积成山的书籍,也不得不暗自咂舌——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里恶补了包括基础的天文、地理,世界地图并包括人口、资源分布,政治局势等等,还有野外求生、冷热兵器的种种知识,还能倒背如流。这能是个人???
看来我还真不是个读书的料,成绩不好只能怪爹妈啊。
两人走向大厅,慕羡阳心安理得地拉着小初韵的手,美名其曰以免走散,鬼鬼祟祟地朝馆外张望,一副十分小心翼翼的样子。小初韵忍了又忍,终于把那翻白眼的冲动抑制下去。
演,你继续演;我配合你的表演行了吧?
然而出了图书馆,原本在大路上飘荡的那些变异种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继续保持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不是指摆出什么奇怪的姿势或者做出什么奇怪的动作,它们或走或立形态各异,但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似乎都能让周围的环境变得十分压抑。安静,出奇的安静,安静得出奇。明明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随处可见,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丝毫声音,哪怕走路都是缓缓迈步而听不到一点声音,好像舍不得稍稍用点力大步走。没有“人”交谈,也不曾有任何眼神或肢体的交流。
一片静默中,好像谁在这里发出一点声响就是异类,让人喘不过气。
至于为什么这些变异种没有主动冲上前来攻击两人,慕羡阳也只是有了点自己猜测——它们有一套自己的友军识别方式,而恰巧,慕羡阳被变异种伤到过,似乎就这样瞒过了变异种的敌军雷达。今年虚岁仅仅9岁的小初韵,也是。甚至受伤时的年纪要比慕羡阳想象中更小。
要知道,慕羡阳受伤后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才悠悠转醒,那时他肩上一道触目惊心伤口才刚刚开始愈合。而慕羡阳所知道的小初韵未曾透露的经历,更是伤人而诛心。早在几个月前,这场灾难刚刚成规模地爆发,各地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武力维持秩序,于是种花国果断封锁城市乡村,只保留一些必需品的生产,其他人只能依靠排队领取的救济品度日。而慕羡阳与小初韵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排队领取救济品时发生的一次不大不小的“风波”。
队伍里,慕羡阳正好站在了几个大妈身后,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你看那边那个小女孩儿,怎么这么小就要跑出来领东西啊,大人这么不负责任吗?”一个大妈指了指另一条队伍里的一个小孩。
“你说她啊,”另一个大妈很刻意地压低声音,似乎好让周围几条队伍都听得见,十分用心的大声密谋,“她家里爹妈都死了,哪有大人管呢。街坊邻居有时候帮帮忙照顾一下算是发了善心,但是谁家会真就当自家孩子养呢,都不容易。只是可怜这孩子了。”
“唉,也对。毕竟不是亲的,哪有自家爹妈带着好呢。”
“而且我听说啊,这孩子爹妈是被那怪物杀的呢!这孩子也被怪物伤了,好在福大命大,捡回来一条命!”
“啊?”大妈惊讶.jpg
“那么小的年纪,啧啧……造孽哦。”
……
本来慕羡阳在后边发着呆,听到前面的讨论就下意识地撇了一眼那边的小女孩。
嗯,小家伙还挺可爱的嘛。
只是这讨论越到后边越离谱。慕羡阳皱着眉头,心里不痛快。不管怎么说,这些毕竟是别人的伤心事,旁人只是听听都会觉得难受,何况当事人在一边被旁人逼迫着回想呢?当着别人的面都能成为谈资?
心里审判着前边的大妈,慕羡阳再一次看向小女孩,结果刚好发现她也朝这边撇了一眼又迅速收了回去。慕好人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这样的话就不能直接骂了,就连直接指出来制止都不太行,因为这么做实际上是二次伤害,很容易适得其反。
但是,谁让你们遇到的是我慕大嘴呢。
慕家绝技——旁敲侧击!
“欸?前边儿的汤不会没了吧?”慕羡阳夸张的踮起脚作大圣望远状,嗓门儿还贼大。
这么一打岔,前面的大妈停住话头惊讶地回头看一眼,又急急忙忙转过头去看前边,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有些迷茫地跟着看队首的方向。
“奥,汤还有呢。那菜呢?”慕羡阳继续踮脚远眺。
这时候大妈似乎反应过来了,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急急忙忙踮起脚去看。而不待她们真正反应过来,慕羡阳又来一句:“奥,菜也还有呢。那饭呢?”
于是大妈们就这样老老实实检查了一遍摆在队伍前面的汤、菜、饭,期间还一点脾气都没有。最后大伙儿终于反应过来。
“小伙子,你搁这儿一惊一乍什么呢真是!”
……
一片抱怨声。
这下现在谁也没心情再聊先前的话题了,也许本就有种罪恶感,还被这后生这么一闹,还聊啥聊。反正自己不说了就没有错,是积德了。
慕好人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眼神中还带有七分轻蔑,两分意味深长以及一分微不可查的失落。众人只当我属猴,其实众猴皆我耍。无敌,慕老弟,你是真无敌啊,可这无敌手又多么寂寞?
自我陶醉之中,慕羡阳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发现她正转头望着他,嘴角轻轻扬起,又回过头去,继续两耳不闻旁人事。
莫名的心情不错,却又有点不大不小的揪心。开心可能在于自己的正义执行,又可能是小loli的那一抹笑容。揪心的则是,那些刺耳的话,到底还是让最不应该听到的人听到了,破灭了他最后的一丝幻想。
回忆暂停,背着大包小包的慕羡阳依旧拉着小初韵,两人一起走在大街上。他到底忍不住侧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初韵还是目不斜视,认真赶路,完全懒得理旁边那个大叔的视线。
在那之后,灾难彻底爆发时,“怪物”潮水般不可阻挡地涌来,扑向稻草般无力的众人。而这“潮水”却绕开了自己,就像是河中一块孤石。这无异于一下子将他从人类划分到异类。可他又如何融入这些异类?没有办法更绝不愿意。
孤独来的时候真的出其不意又无能为力。尤其这种突如其来而令人绝望的孤立。
而满足又来的更让人猝不及防又满心欢喜。特别在绝望之后遇见希望。
人潮中,同样一座孤岛就在不远处。小女孩微微蜷缩身体,好让自己在这一阵阵蛮横的推搡中稳住重心。
缘,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