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四周墙壁, 是磨砂玻璃,影影绰绰能看见人影。
玻璃对酒醉的人来说,终归是不安全的。
容修上前扶住他, 带他走到浴室门口, 拉开玻璃门。
劲臣站在容修身后。这人是个怕热的,上身薄衫的后背果然湿了, 贴在背脊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对劲臣来说, 这具紧实有力的身子充满吸引力, 总叫他想要依靠上去,亲吻上去。
这么想着, 劲臣的额头就顶在了容修的后背上。
容修回手揽住他, 扶他进了浴室。劲臣开始脱衣服。容修想回避,却抓着劲臣的胳膊放不开手, 怕他在浴室里滑倒。
酒后的劲臣眼睛泛红, 赤条条站在淋浴之下。
容修站在门边,侧过身, 回避视线, 却看见镜子里那细腰窄胯的男人。
劲臣在水帘中闭着眼睛, 耷拉着脑袋,也不动手洗洗, 只是一动不动站着。
“你还记得当年的经过?”水声中,容修忽然问,“你之前说, 你也不记得了。”
听见这一声问话,劲臣手指微蜷了下,他稍显惊讶地抬眼, 眼光中带着酒意与迷茫,“我可以记得吗,记得自己遭遇了什么?”软软的,撒娇般的,他说,“天才刚亮,冒着大雨,去城郊诊所,吃不下饭,肋骨很疼。你不见了。我很想你。”
容修垂着眸子,一时间摸不透这零碎话语的因果和逻辑,“说给我听听。”
劲臣合眼,长睫覆眼底,“你想听什么?”
“全部,你知道的,全部。”容修说。
“我是你的私生饭哦,这个也要讲?”劲臣轻声笑道,“你最厌恶的那种。”
“讲。”
劲臣就给他讲了当年追星的事,在小胡偶遇他的事,“……你手受了伤,我没有车,我没有办法,看到你伤害自己,才送你来这里。”
水滑过肌肤,在灯下泛着光,劲臣没有任何遮掩——
影帝先生粉溜溜一条,站在他眼前,这一回,真的是赤城相见,坦诚相告。他肤白,像白瓷,瘦削,易碎。说着,说着,他话就多了起来。他从进了宾馆开始讲,一直讲。淋浴水进了那双桃花眼儿,又从他的眼中流出来,看起来叫人怜惜。
听劲臣说起那天,他一触即发,起初霸道,粗暴,甚至只解开拉链,却将这人剥得精光。
容修脑补的画面,极具羞辱性,客房里昏天暗地,没有愉悦叫喊,只有求饶和哭泣。
容修一直没有搭腔。
有些凌乱的画面,依稀能对上号,有些属实记不得——当年翌日早晨都记不得,何况十年之后的今天。
“……后来,我想走的,想等你睡着了,才放心走。可是,我走不了啊,你知道我有多疼吗?被你挷住了,挣也挣不开,在我最痛的时候,你又温柔了下来。这真叫人没办法啊,谁叫我喜欢你呢。后来,我自己去的小诊所,发炎了,发烧了,肋骨撞了,可我还是想你。容修。我还是想你。”
热气水帘中,劲臣磕磕绊绊而来,走到半路,忽然闭起眼睛,梦游般往前走。
容修没有避开视线,反而直白地看着他,并且看见他的膝上有一块淤青,像是撞到了哪儿。
那痕迹让容修移不开视线,还有他手上的那些细碎的伤痕。
直到劲臣扑在身上,容修展臂,揽住了人,扯来浴巾裹住他。
视觉无法躲避,声音更不能。耳边听他在呢喃:“我第一次。你太粗暴了,我的样子不好看,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你太温柔了,我怕你没法接受那样的自己。还有我家里,我害怕,所以我才先走了,对不起……可是……可是啊……”
“先出去,出去说。”容修还没等揽他腰,劲臣就软了身子,上手圈他脖颈,整个人挂他身上,是平时容修准备要夹抱他的姿势。
劲臣脚离地面,附在他耳边,“不敢让家里人发现,我家就我一个男孩,家里那些人,你知道的……我怕她们会伤害你……”
容修把他放在床上。他想,除了你,没有人能伤害我。
容修脱去他的湿浴袍,给他穿内-裤。劲臣不动,任他折腾,发出压抑的低喃声,“可是,我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了。我才二十岁,刚上大学。当时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人管太严了。我奶奶会查到你的。容修。我害怕。我什么都怕,我真的什么都怕。我没有那么成熟,也没那么理智。可是,你给我的标记,我一直都保存的很好,没有让别人知道……你说我是你的,我一直都记得,我做的很好。我,找了你很久,很久啊,每年每天都在找你,我都快忘记了时间了。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明明在一起了,那么近,你还看着我的脸,怎么会不记得我?”
确实不记得了。
不过,一年前相遇,容修没有推开他,也许是因为记忆深处有印象?
尾随跟踪也好,投怀送抱也好,都一次次地原谅且默许了。
推不开。
人脑的深层记忆是很奇妙的。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影视剧里最俗气的搭讪,就是那句“你看上去很面熟”。
关了明晃晃的大灯,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
容修把人塞进棉被里。透过微弱暖色光线,劲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似梦似醒地说,“以前那里有个立式台灯”、“这里有一个旧床头柜”。
劲臣说:“床头柜有点高,我趴在那儿,没站稳,撞到了肋骨……”
容修坐下来,倾身严肃看他:“严重么,现在还会痛么?所以,去了很远的诊所?”
“嗯,很远,很小,很脏的诊所,”劲臣有些酒后鼻塞,“老大夫的医术很好,只是磕到了,有点骨裂……怎么办,不敢告诉家人,一个人在诊所躺了好几天,奶奶打电话,我撒谎说在外地比赛……我都这样了,想保护你啊,可是你后来告诉我,你觉得那晚很恶心,觉得是耻辱,我们一谈这个,你就生气,所以更不敢坦白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容修沉默下来,肋骨骨裂,局部疼痛很明显,咳嗽和深呼吸都会很痛。
至于恶心……
“你对我,真的恶心?”劲臣问,尾音轻轻上扬的调调,不是质问,乍听倒像娇蛮的撒娇。
“不是对你,任何人都一样。没有感情,做亲密之事,的确会感觉不舒服,”容修一板一眼地说,“我不知道那人是你,言语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劲臣急问:“知道是我之后呢?”
容修僵了下,避开视线:“……”
劲臣迷茫看他一会,不知怎的,竟然有点懂,在他手臂上埋着脸,笑着说:“好吧,不想说,我不问了。后来,我知道了,你不是粗暴,你只是特别了点——我承认,我研究过,但我没有不好的目的。那时候,我想,这就是我的主人了吗?这一想,我就想了八年,后来连我自己都信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坚持不下去时,我去爬了雪山。我知道,爬雪山时,不能大喊,会雪崩的。可是,当时我喊了你的名字,很大声的。我想啊,如果没有雪崩把我埋掉,我就继续等你回来。然后,我活着回来了,装修了我们的房子,龙庭房子的装修,你喜欢吗?”
容修斜倚在床头,应他:“喜欢。”
“恒影把别墅送给我时,精装的,全被我改了,设计成了你可能会喜欢的样子。你说要和我一起改造三楼时,我真的很高兴,我很擅长木匠活儿啊,因为小时候喜欢鲁班锁。这些年,我拼命赚钱,希望在你以后不想唱歌时,可以让你生活无忧,先赚一百亿,只要爱豆不嫌弃……”
容修挑眉:“你要养我?”
“嗯。”
“……很有野心。”
“这是我的梦想啊。可是,可是啊……如果,你只是一个小明星,就好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劲臣手从被子里伸出,握住他的手指,一字一句,有些疲倦地说,“我们还是分手了,我没有金屋藏娇了,为什么要分手?容修,我分不开,从小到大,我偷偷跟着你,跟你一起去电影院,跟你一起去滑冰,和你一样学电影进了娱乐圈……我的脑袋里,全是和你在一块的事,可是你还是不记得我。我坐过你的摩托车,你也忘了,你不记得我,是因为我不优秀……”
“什么?什么摩托车?”容修懵了下,“奥古斯塔?”
顾劲臣醉得闭着眼,“你送我回学校,你忘了,你做了好人好事,转头就忘了?是我啊,你告诉过我,你以前带过迷路的大学生,送他回学校,就是我啊!你倒是想起来啊。”
“这么说,你又有隐瞒的?”容修皱眉。
“你先说的,我怎么说?”他理直气壮,“你说你带过大学生,我说那就是我,你不会相信吧?这么油腻的巧合,你会觉得我在随口编瞎话,讨你喜欢吧?
“那倒是,”容修沉思了下,观察他表情,现在他已经摸不透真假了,“不过,真的是你?”
劲臣只是笑了笑,“还有,有一次应援,我差点被踩踏,你拉我起来,我背着吉他,你教我怎么弹吉他,还让我留了指甲,所以那晚我抓伤了你,因为指甲有点长。”
容修:“?等等……”
“你还送过我烤红薯,冬天夜里,破车库附近的路边,老奶奶的烤红薯你还记得吗?不记得了吧,那个红薯好甜啊。容少,你还真是当代活雷锋,一门心思向着红太阳,你做好事,不留名,其实也可以,可是,怎么也不记得对方是谁?”
容修表情迷茫:“你先等等再说……”
劲臣:“不等!不能等,绝不能等,等了你又忘了,你是大头鲸的记忆,你会不会今晚和谁一起过夜也忘了?”
容修:“…………”
太放肆了。
那是高贵的蓝鲸。
老实说,他有点理不清头绪。
顾劲臣不停在说,时不时怼两句,让他更是大脑迷乱。
小家伙以前喝多,也没这么絮叨过,而且还霸道,根本不给人插嘴的余地。
顾怼怼一瞬间上线,怼着,怼着,自己哽咽了。
容修又气,又有点心疼,还不能回嘴,一方面和醉鬼说不清,另一方面是自己的确不记得了。
没有听见容修回应,劲臣闭着眼,借着酒劲,不停在表达:“再说了,你自己干什么了,你自己不记得了,还怪我不告诉你,难道你自己就不能想起我吗,我也很伤心啊!”
容修有些恍神:“你还说你爸是个酒鬼呢,我看,顾伯伯还挺好,你比他酒品差多了。”
劲臣:“你以前没喝醉过吗,今天我确实多喝了点儿,可我喝多了顶多打个嘴炮,你喝多了连跟谁打了一炮都不记得。”
容修眼皮跳了跳:“…………”
容修眼前一黑,被气得回不了嘴。
也确实怼不过。
话说回来,顾劲臣每次喝醉,容修好像都不怎么好。
醉酒时,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连个插嘴的机会也没有。
清醒时倒是乖巧,一副“哥哥你说,我在听”的乖模样,安静得像只小白兔。
容修心突突直跳,坐直了,起身要走:“顾劲臣,你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嗯?是不是?你是不是根本没喝醉?你的逻辑非常好,你是不是来折磨我的?”
“我是来爱你的。容修,别走,别走,我不说你了,我没说你不对。”劲臣赤着身搂上来,抱着他胳膊不放,被容修拖坐起来,天旋地转,又栽倒下去。
容修看他脸色,的确不像演出来的。只好又靠回床头,任劳任怨给醉鬼盖被子,把劲臣的手和腿按住,把人又塞回被子里。
自己一身汗,还要被贴着身体蹭出火,漂亮男人的那张嘴还在开开合合。
顾劲臣的嘴型也很漂亮,但是吐出来的话每一句,每一个标点,都让人恨不得用手指头把他嘴唇狠狠捏住。
其实,从劲臣口中说出这些,容修并不感到意外,上次在宾馆已经聊过,后来断断续续的,两个人谈话碎片差不多都是这些。他大概也能拼凑出来。。
大约是憋在心里太久,一旦说出来,就如泄洪般。
顾劲臣半梦半醒,梦呓似的一直在说。
说的都是“过去”。
容修僵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睡吧。”
“我不睡,睡着了,就看不见你了。”劲臣抱住他的胳膊,焦虑地摇头,“我不睡,你别走。我知道,你有很多粉丝,所以你不记得我,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也不会记得我了。但是,我只有你一个,你的一切,我都记得。我会记得的。”
容修的手停在他手腕上,没扯开他,又松开了。
“……可是,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不在乎,”那双桃花招子在迷醉中闪过一丝清明,劲臣露出笑容,似哭似笑的,带着一抹兴奋的明艳,“你相亲,我知道,那是家里安排,你没有办法,我懂啊,我也相亲过。相亲不是问题,就算结婚也没关系。你别不接我电话,别躲着我,我不在乎啊!我只希望,留在你身边,依附着你,哪怕做你家地下室里最见不得光的青苔,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不想分开……”
“顾劲臣。”容修低声打断他。
劲臣抬眼看他,眼里雾蒙蒙,过了好久,他问:“不行?”
“不行。”容修说,“你这是病态的想法,别践踏了你自己。”
“是,我病态,我极端,我爱你。”不知从容修的话语中听出什么,劲臣脸上一瞬间明亮起来,整个人都从消沉中鲜活。他眉开眼笑,妖艳的眸子闪着光,“所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关心我,怕我委屈自己,是不是?我不觉得委屈,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我早就想好了,等你结婚了,我找一个拉拉结婚,我知道一个论坛里可以找到。到时候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你想什么时候见面,我都可以来见你,我们再买一套房子吧,不叫任何人知道。”
容修目不转睛盯着他。静了一段时间,呼吸一轻一重间,劲臣紧张起来,不知他是在寻思可行性,还是哪里让他生气了。
过了好一会,容修抬手,揉了下劲臣汗湿的额头:“不行。”
劲臣僵了僵,低垂眼睫:“不行。”
“不行。”他重复,“不行。”
“因为身份吗,我们小心点,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还是说,我不够年轻?”劲臣拉住他的手摸自己的脸,“是我不够软?”劲臣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然后蜷缩起来,拉着他的手往下,“你碰到我小腿的时候,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我不老,我很敏-感的,你会喜欢的。”他说着,人就软在容修怀里,“或者,你喜欢女人,你爱上她了?”
容修像是被这句逗笑,他用力抽开手,那笑容一点温度也没有。
劲臣身上滚烫,醉意朦胧间,不停地打着摆子。容修没盖被子,眼神凌厉带怒,盯了他良久。然后,他将蜷缩在棉被里的劲臣拉到身边来,长臂将人搂在怀里。
“别这么说了,我不高兴。”他说。
“嗯。”感觉到臂弯温柔,且温暖,劲臣喉咙间哽咽,却不那么发抖了。
以前每次在他犯错误时,容修都不言不语,看上去很生气,露出吓人的表情。然后,劲臣道歉,撒娇,认错,不会超过半天,容修就会像这样,沉默地、温柔地抱住他。
这就算原谅了。容修的原谅。
和解的方式。
可是,为什么明明被原谅了,还是会很难过?
他还是不忍心,舍不得,他心里有我,不是吗?
劲臣眼睛通红,他笑了下:“一定要断了?不见面,不通电话,不发微信,要回避,你说,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容修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我想你找个女朋友谈恋爱,将来把你宠的像个小王子,好好相爱,好好生活。我想你以后,不管笑的是真心的,还是勉强的,都有一个人比我懂。”
劲臣的笑容冻结。
他眼中露出病态的光芒,“容哥,你在说什么?”
他抓着容修的胳膊,指尖在剧烈颤抖。
“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劲臣深呼吸,“容修,你忘了吗,去年我说过,地狱的第二层,剪刀地狱,阳间再嫁,死后会被打入剪刀地狱,剪断我的十个手指。”
容修手腕遮住眼睛,“什么再嫁,你嫁给我了?”
“……我是男人!”
“所以,让你雌伏人下,让你受委屈了,让你痛了,让你苦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会还的。”他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顾老师,别再,这样见面了。”
“不是,容修,不是的,我没觉得委屈,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用还,不要还,别还。”劲臣嗓子哑了,他挣扎着,双手从他胳膊移到他的腰身。
半晌,劲臣搂紧他,直到没了力气,才松了松手臂。
容修盯着劲臣的嘴唇,问他:“你想要什么,有什么想要的?”
劲臣觉得这句很耳熟。十年后初遇时,他就这样问过。他当时回答:容修。
那时不知他身份,只以为是明星。现在他要不起。
劲臣垂着眸子,答也不答。
如果他抬眼,就会看见容修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转瞬而逝。
容修第二次问:“顾劲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你的。”
那一瞬,劲臣窒息了下。仿佛用尽全身力道,劲臣抱紧他,突然酒意上头,一阵剧烈晕眩,“不要,我不要,我说过,我心甘情愿……我……”
容修见状,翻身而起,下床去拿纸篓,劲臣干呕了起来。
“我自己拿,你别听,快捂住耳朵呕,脏的……”
“净胡闹,捂什么耳朵,我不嫌弃。”容修轻拍他后背。
吐出了酒水,劲臣抠嗓子吐,吐光了就是胆汁。生理泪水流出,劲臣抬眼,由下至上,狼狈看他,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容修抽了纸巾,给他擦鼻子,又拿水杯让他漱口。
劲臣头晕脑胀躺回到床上,抑制不住自己越发晕眩的脑袋。沉重的眼皮忍不住阖上,他强撑着,眯着眼,看向在客房里忙活的男人。
容修把纸篓送到卫生间,就算是吐的,脏的,私心里也不想让客房服务来碰,他亲自收拾了一番,还冲洗了纸篓。
回来后,容修站在床边,倾身看他睡颜:“困了么,快睡吧。”
像是催眠的咒语,劲臣只觉意识渐渐不清晰,仿佛一个黑洞在将他吸进去,迷迷糊糊间,他还在小声喃喃,容修把耳朵贴近过去:
“我地以前遇到過咁多次,點解你一d印象都!係我幫你拍嘅相唔夠靚,定係我唔夠正?分佐手了你到知摸我小腿了,以前比你玩過陣你點解穩唔到?你先锡我嘅,你仲拿煙頭渌我,個煙疤好痛啊,后尾你掉頭就唔記得佐,你話我係你嘅。你飲醉佐,飲醉佐講嘅耶就可以唔算數咩?你就可以唔要我咩?你想我點遮,我灌腸都,你就上……”
容修坐在床边听他说。
抑扬软糯的南方语调,好听的紧,与其说是怨怼,不如说是撒娇。
听得似懂非懂,连猜带蒙,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
最后一句……
他居然在纠结这个?
顾劲臣闭着眼,说醉话,伸手摸索着。
容修抓住他的手。
劲臣紧握他指尖,神色平静了些,他感觉到,手中是容修的左手,他的力道愈发地大,“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你知道吗,知道你是容伯伯的儿子,我有多绝望。我该怎么办啊,我觉得,世界都塌了,我的世界轰的一声全塌了,没有太阳了,像深渊一样黑。我不敢和你讲话了,不敢缠着你了,不敢对你哭了,不敢僭越了,连撒娇也不敢了。你姓容啊,你是容伯伯的儿子啊……容少,容大少爷,你瞒得我好苦。我苦。心里苦,嘴里苦,好辛苦……”
明明以前想好了的,哪怕再等十年,也一定会等。
你若不婚,我便不娶。
不问朝夕,不叩天地,不求今生。
现在,容修,容少,他要相亲了。
为什么委屈,为什么害怕,为什么苦?
听劲臣说“苦”,容修只觉痛,心里痛,脑仁痛。
他想,自己的想法确实不够成熟,过于自信,无所顾忌。半年来他不只一次在深夜里这么想。事实上,顾劲臣的迂回战术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圈内大多同类会选的。比如,华放总裁楚放,妻子和代孕没差,彼此知根知底,花钱买婚姻,公平交易。可就算生子后离婚了,背地里还是被无数人诟病。
容修无法接受这样的人生,对他来说,这是违心的,是污点。
所以,现在苦,照他的计划,未来会更苦,他几乎可以预见到。
只要他说,劲臣就会被说服,会陪他冒险。
想到这,耳中仿佛惊雷般,轰然炸响,世界狂风骤雨,他看见自己披蓑戴笠,拉上顾劲臣一起,在暴风中登上审判台,亲手拉开电闪雷鸣的帷幕。
人生到处是选择题,哪条路才更好,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容修喉间窝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仿佛随时会气绝身死。
最后只憋出一句:“顾劲臣,让你辛苦,对不起。”
“不是你,别说这三个字,都不像你了,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要保密,很多事情你不能做主,”劲臣拼命摇头,语调压抑,“是我先招惹你的,是我心甘情愿,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死有余辜……”
容修忽然上手,遮住了劲臣的嘴。
劲臣沉默下来,唇碰到了那枚尾戒,而后他用舌尖细细描绘它的纹理。
客房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就在容修以为劲臣睡着了的时候,轻轻的歌声传入容修耳内。
劲臣唱的是,一起吃苦的幸福。
“……我们越来越爱回忆了,是不是因为不敢期待未来呢,你说世界好像天天在倾塌着,只能弯腰低头把梦越做越小了……”
那把清澈的嗓子,醉酒中唱得断断续续。
五脏六腑,肌肉骨骼。全身有细碎的痛感,不断冲击着容修的神经。
“有时候,我真想吃了你,一口一口,拆吃入腹,从手指开始吃,吃到这里,”劲臣的指尖从容修的小指,划到他的手臂,游移至他心口。劲臣轻按他的心脏,他笑,说醉话,扬着眉,笑得诡谲,“容修,只要我吃了你,你就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
容修视线锁住他:“螳螂会吃掉丈夫。”
“是的我也要吃,”逐渐地,劲臣陷入浑噩,“我要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我恨你容修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抱抱你我好想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混乱的低喃中,劲臣声音越来越小,“真的要去相亲?”
“嗯。”
“也好。”
“你想过么,像这样下去,将来我们怎么办?”容修问。
劲臣不说话。
“想过生活在一起么?”
劲臣还是不说话。
容修沉默下来。
“想过,还梦到过,不怎么好,被噩梦吓醒,这是实话,”劲臣说,他嘴角艰难地扯起一丝笑意,“每次梦到,都会憎恨自己,觉得很痛苦,想用刀割自己。可是你说过,你的东西都是瓷器,不能伤害自己,所以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瓷器。
这话委婉了。
——我的东西,都是瓷器,不是破瓦窑罐。
容修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前提是……
当时两人共浴,容修搂他腰身,骚撩的很,对他形容的是:白,像瓷器,美瓷。
我的。
我的顾劲臣是瓷器。
容修垂着眸子端详他:“可你还是很瘦,细胳膊细腿儿的……”
“不是的,我很努力的,腹肌还在,你摸摸,”劲臣拉着他的手,“我每天都有按时吃饭,就算很难受,会吐出来,也会按时吃东西。我吃了维生素,也坚持素食,我还干干净净的等着你。你抱抱我,哥哥,我还是你的吧,是不是天亮了,我就不是你的了,将来就不是你的了,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容修倚靠床头,手臂揽住他,不让他再乱动,却任他在怀里梦呓般咕哝。
有时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容修还是会认真聆听,时不时应他。然后看着他终于打了哈欠,不再失眠,渐渐入睡,这一切就像在龙庭家中那样。
劲臣面色苍白,醉得痴痴,时而疯魔,静谧中倒有种颓美感。他缠上来,与容修紧贴,隔着衣料,紧实胸膛,烫似烙铁。
容修端详他睡颜,听他哀求,脑中闪过无数他的扮相。
戏中端庄的他,妖冶热舞的他,乃至似能想象出这人大妆汉服……
想象着并肩的是这人,敬谢高堂,叩拜天地,该会是何等的绝色。
微醺的酒味与灯光中,容修看着他,看着这人在午夜中沉睡,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痕。
他本是一个在外人面前决不低头的骄傲男人。
顾劲臣失去了力气,呼吸平缓起来。他还有知觉,可他睁不开眼。他觉得自己漫步在云端,四周的一切变成虚无,身边没有容修,他惊慌极了,想抓紧他的手,却没有力气。
还不想睡啊,不想睡。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明明还没有看够你的脸,还有那么多话想对你说。
迷糊间,劲臣听见耳边他在唱歌,好听的嗓音回荡在静谧客房中:
容修轻声在唱:“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是上辈子我欠你的……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听见这魂牵梦绕的嗓音,劲臣就彻底无法支撑。
鼻尖蹭着他颈窝,感觉到大掌搂着自己,温暖而安全。
歌声很快飘远了,他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下半夜最安静的时刻。
“顾劲臣。”
容修唤他。
劲臣醉得昏睡,没有再应。
“我不会一直等你,但是将来,你可能会是我拒绝别人的原因。还记得那句‘余生请多指教’么?我想,我可能要一个人度过了,”容修倾身,撑在他头顶上方,俯下来凝视他眉眼,他的声音很轻,“刚才,我说了谎。请不要爱上任何人,别对任何人好,一辈子只想着我。无论何时,都要坚强,继续你的骄傲吧,了不起的影帝先生,以后也一定要一直帅气下去。我会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你。”
……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挚爱”二字,连着读,就是“债”。
你是我的债,我可能要还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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