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彬反复地说“拜托你了”“您相信我”,眼神中流露出疯狂和哀求:“顾老师,你教了我这么久,不能换别人,你不是最看中我么?”
顾劲臣脸色微变:“我在大马教过你,是基于合作关系,同时也是李导交给我的任务,作为前辈……”
“不是,不是,”司彬探进车窗,“顾老师,顾哥……”
司彬像是喝醉了,可他身上没有酒味,他语速飞快,絮絮叨叨,翻来覆去,也不知在说什么,像是在背剧本,又像是在哀求顾劲臣再给他一次机会,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他从车窗外伸出手,似乎想要拽住顾劲臣的手腕。
容修抬起手臂,挡在顾劲臣身前,沉下嗓音:“司彬,也许你应该回去,和李飞昂谈一谈?”
司彬抬起通红的眼睛:“容哥,你让我和顾老师单独说一会话行么?”
“不行。”容修淡淡地应,“不可以。”
对于容修的霸道回应,司彬眼底迸射出排斥。
“你的状态让我没有安全感,”容修手臂稍一使力,将坐在副驾驶的顾劲臣往自己这边揽过来,“如果有疑问,你可以去找李导,演员方面本就应该由导演决定,你顾哥的意见只是作为参考,演员不是他能决定的。”
而那丝排斥与愤怒很快就收敛回去,司彬魂不守舍,可怜兮兮地不停摇头:“不,容哥,不是,不行,顾哥……”
“真的很抱歉,我们必须要离开了。”顾劲臣放柔了声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抚他,“听话,你先回去,和李飞昂商量一下,另一个角色更适合你,你们在剧组还会见面,不要闹得不愉快,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司彬神色慌张失态:“顾哥,你真的要放弃我了?”
“没有,怎么会?”顾劲臣哄着他,“别说胡话,我们是专业,都是为了戏。”
容修:“……”
余光里,容大猫的爪子都快挠人了,顾劲臣着实是担忧司彬的精神状态,但外面人多口杂,他又不能下车与对方纠缠。
就在顾劲臣不知如何是好时,对面传来一声短促的车鸣。
李飞昂的车从对面开过来。
车缓缓停下,他从驾驶位探出头,望着半个身子快探进辉腾车窗的司彬。
李飞昂开车门下来,来到车窗边,对容顾二人打个招呼:“顾老师,容老师,我先带他回去了,打扰了。”
说着,胳膊揽住司彬的腰,把人从辉腾车门上撕了下来。
顾劲臣:“飞昂,你劝劝他,你们好好谈,机会还会有。”
“我们明白,是我没有做好,对不起。”李飞昂说着,胳膊用力夹着司彬,带着人往车那边走。
“松开,放开我。”司彬剧烈地挣扎着,挣扎过猛,回手时抡在李飞昂侧脸额边,像是甩了李飞昂一个耳光。
李飞昂硬生生挨了一巴掌,却没有松开手,他闷声不吭,架着人往车里拖,直到把人塞进了副驾驶。
李飞昂上了车,对容顾二人挥了下手,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望着那辆车远去的厢房,容修和顾劲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憋了半天,容修幽叹:“这就是顾老师的迷弟。”
顾劲臣噎住:“当年不是也有为容老师爬上楼顶天台的迷妹?”
容修:“……”
总而言之,两人半斤八两。
不过,他们还是很担心司彬的状态,看上去委实不太正常。
希望他和李飞昂能谈妥,角色方面必须接受,剧组不可能因为演员撒泼打滚,就把哪个角色给出去。
除非李飞昂毁约退出,放弃自己的专业理想,那样一来,就太人失望了。
*
一路开往市郊别墅,司彬不再闹,也不再骂着要下车。
像突然清醒过来,大脑中不太记得自己在顾老师的车窗前说了些什么,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泪珠子成串地落下。
等红灯时,李飞昂撇头看他侧颜。
当年也是这样一幅画面,这人垂泪倾诉,叫他难受,也叫他动了心。
记得他们毕业后,司彬拿到第一个角色那天,他们一路开车去张家口天漠,后备箱里塞着露营帐篷和啤酒。司彬说,他们就像私奔。李飞昂一路高歌飞驰,觉得这个词很幸福,也很虚无。
引擎的轰鸣声震耳,将车内的抽泣声掩去。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旅行。这些年,司彬每隔半个月就会找他,夜里他们欢好,但李飞昂知道,司彬从没有真正和他好过。
“私奔吗?”司彬问。
李飞昂不应,握方向盘的手指越发紧,他减慢车速,怕对方发疯影响开车。
两人回到家,饮酒长聊,大瓶洋酒一会喝光,最终也没有聊出结果。
司彬不想接受其他角色,喝醉之后便与李飞昂哭诉,厮打,哀求。
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们并肩坐在露台,李飞昂听他倾诉心事。司彬喝多了,想用性安抚,李飞昂一直都知道,每一次放纵都是交换和索取。他也知道,这一次司彬想要什么。
氛围暧昧黏腻,天还没黑,拉着遮光帘,关了灯,落地窗遮得严实,隐秘而悲观的相拥,李飞昂把醉酒的司彬安顿在床上,听到他嘴里一声声念着,“顾老师选中的是我,他今天没有给我试镜。”
司彬抱着他不放,可怜兮兮求他放弃角色,又诚恳与他憧憬未来,说他离不开,说他想要了。但李飞昂这次不想给。
李飞昂出了别墅,连夜驱车离开,秋夜寒凉,心也凉了。
汽车飞驰在午后公路,街景穿梭后退,脑中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掠过。
相好时,处处是想着对方的好,此时林林总总想起的,却是不欢而散的吵架。每次欢好给他,都基于无限的包容,然后附加更多的给予。
每次吵架都因三观不合,比如某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比如彼此的隐私,司彬对所有人隐瞒他们的关系,李飞昂也为此心有龃龉。直到此时,李飞昂才真正看清楚,打从最初开始,回避、退让的那个,一直都是自己。
这种沉默与理解只是浮于表面,犹如一把双刃剑,刺出去,伤了爱人,收回来,伤了自己。把双方割得遍体鳞伤,其实他们最终谁也没有真正地包容理解过对方。
*
Mercy会所试镜这天,容顾二人被司彬、李飞昂扫了兴致。
在车上面面相觑坐了一会,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
两人继琴室争吵那日,隔了三日才见面,心里有千言万语,两人都不希望矛盾积攒成隔阂。
似乎和好之后一旦少了身心融合那一步就觉得空荡荡,灵魂交融太虚幻了,他们明明白白地在一起。
只有一个多小时的独处时间,原本想着去兜风吃午餐,最后只好就近回到Mercy会所,在法式餐厅随意吃了一口。
席间,两人都没有开口提起“程夫人与程常林的离婚风波”,热搜上仍是夫妻俩争财产的撕逼大战,太多女性支持程夫人离婚,死磕硬刚不要怂,话题直接引发了一次权利捍卫战。
事到如今,一直争取上热搜的程常林,终于大红特红,爬升热搜第一位。
整天计算人气的程天逸,最终却被他父母夺走了流量,他的境况反而稍好一些,但那条在韩国接受综艺采访时说的“中韩对比”的视频片段也让他掉了不少粉。
这件事只是一个引子,两人的争执从来都不会因为别人。
顾劲臣心里明白,容修是不想让他手上染脏,不想以后他每每回忆往事,或在街上遇到程夫人,心里都会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会给他健康的心理蒙上灰尘和阴影。
正如那首《愿我们的墓碑永远干净》,歌词中充斥着浓郁而又恳切的祈求。
其实他们无须多说,试镜时打完架彼此一句“抱歉”,眼神对视之间就透露出了一切,爱人的目光像大海一样深邃包容,他们太了解彼此。
离开Mercy会所,容修送顾劲臣去篮球基地。
辉腾开进大门,没往更里面开,停在偏僻树荫下。
迄今为止,“决不分床”“决不分居”“决不离婚”这些想法,彼此间都心领神会了,即使两人有争执,也反复在强调这一观点。
还有“绝对忠诚”。
因为不敢再对容修说谎、说违心的话,所以“离家出走”三天的影帝先生扭捏了半天,临下车时,背朝着容修,手指拉着车把手,红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哼唧了一句:“今晚回家。”
像是老实汇报,又像某种暗示。
然而想象中的淡漠矜持或温柔回应都没有等到,良久,没听到身后容修说话。
顾劲臣松开车把手,转过身望过去。
刚回过身,紧跟着,光线就被一道黑影遮住。
容修猛地倾过身,吻住他嘴唇。
顾劲臣心快跳出来,双手搁在他肩上,轻轻攥成拳,被他磋磨得呼吸不畅。
一声很低的笑:“真的想回家?不嫌我吵吵了?”
影帝脸更红,过好一会,容修放开他,不想顾劲臣又回手勾住他脖子,把容修拉到怀里,嘴唇又贴上,与他牢不可分。
顾劲臣咬住他嘴唇:“下次再说我,我就把你的嘴堵住,不许说我了吖,知道了么……”
带着浓浓南方腔调的尾音拖得长,来自影帝的命令,却是撒娇式,这谁能扛得住。
*
容修回到龙庭别墅。刚到家,就见兄弟们坐在客厅里等着,还有封大金牌经纪,五双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这么闲?”容修忙活一天,却不显疲惫,故意装作没看到他们使眼色,直奔厨房冰箱而去。
“听说,演员碰面会上,周潜也过去了?”封凛起身跟过去,迫不及待地问,“结果怎么样?”
容修扫了一眼大家:“八成。”
兄弟们齐齐围来,尾巴一样给在他身后,闻言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真的刷下来了?那个周潜是去顶替你的?”白翼脸都黑了,“臣臣不是和你说好了吗?”
容修愣了愣,哑然失笑,自己哪里表达有问题么,只是矜持而又谦虚地,回答得保守了些。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表情,前阵子听说我要去拍戏,不是还嘲讽我?”容修从冰箱拿出纯净水,仰脖喝了小半瓶,“现在怎么这个反应?”
“我们嘲讽归嘲讽,别人嘲讽就不行,妈哒,李导说话不算话啊!”白翼委屈地说,“台词都背了这么多了……”
沈起幻打量容修的表情,忽然回过神,露出一脸惊喜:“片酬多少?”
容修揶揄:“不知道,我会在李导面前打小算盘?”
封凛喜上眉梢:“李导剧组资金不是问题,不会亏待你的,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到时由我出面交涉。”
容修笑了一声:“好啊。”
白翼和两只崽这才反应过来,龙庭顿时一片欢呼!
虽然是跨界了,还是私活,老大要去拍电影,跑个大龙套,和兄弟们没太大关系,但大家都是兴奋激动。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兄弟们什么事,电影打包配乐要由DK乐队完成,拍摄地点就在京城的影棚和篮球基地,到时候男人们可以随时去片场体验生活,兄嫂都在片场,他们妥妥可以探班啊。
“早说啊,我们都没敢拿出来,必须要庆祝!”
白翼嘚瑟起来,跑到厨房小角落,刚要弯腰翻找什么,突然想起重要的事。
白翼转过身,来到容修身边,小小声:“臣臣还不回来?”
不等容修回应,他板着脸,露出兄长的表情:“你们差不多得了啊,芝麻绿豆大点事,别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惩罚臣臣去床上惩罚去,冷战像什么话,其实你心里已经释怀了吧?”
容修眼中笑意更浓:“说完了?”
“啊。”
“他今晚回来。”
“啊。”白翼咧嘴笑了开,转身去小角落,弯腰拖出了一堆烧烤用碳,两只崽也从冰箱拿出一堆菜。
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排面:“今晚庆祝,烤肉派对!”
容修皱了皱眉:“怎么总烤肉?对身体不好,别老让臣臣吃烤肉,他小时候吃得少,没有烧烤抗性,下次吃火锅。”
兄弟们:“……”
烧.烤.抗.性,什么玩意,护妻护到自创抗体了?
封凛帮兄弟们打圆场:“等你们拍戏回来,天就冷了,不能户外烧烤了。”
想想也是,偶尔吃一次没事,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上次烧烤劲臣吃得不少,看他并不抵触北方烧烤。
容修摆了摆手,转身准备上楼,显然心情也颇为愉悦,在他看来,烧烤和火锅都很好,至少不用顾劲臣在灶台前忙里忙外炒大锅菜。
大家欢呼着忙着摘菜切肉,容修上楼梯,回头望向兄弟们热闹的身影。
他心中,家庭最重,也最喜这种家庭气氛。
那是因为家里有爱啊。
像程常林家的那种,散了也好,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不过,他和顾劲臣却在吵架中达成了另种共识。
如果一方不爱了,宁可互相折磨,也不会寻求解脱,那就互相撕扯着,互相亏欠着,进坟墓也整天打架吧,反正不离婚。
容修:“……”
*
顾劲臣是傍晚回来的,和大家一起在后院烤肉,还和容修一起打台球。
起初还是那个“教学姿势”,顾劲臣在前,容修在后,两人俯在台球桌上。
后来,这个姿势,又出现在了书房。
夜里两人在书房一起观看了一部电影,好莱坞运动题材,打橄榄球的,两人都是三刷。
窗外夜空干净,隐有星辰,屋内漆黑,大投影忽明忽暗。没多久,两杯红酒见了底,容修揽着顾劲臣窄腰,埋下头,甘甜香醇在舌尖,在他脖颈间流连。
顾劲臣扬着脖子,“插手别人的婚姻,是我不好,但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小喉结勾勒完美弧线,容修嘴唇落上去,“我对你说的话也过激了,我只是……”
“我明白。”顾劲臣打断他。
其实,容修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年容家夫妻也闹过一阵子,但不得不压下去,时隔三十年,夫妻俩的感情不知有没有修复。但至少容修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原生家庭,否则,容修不复是容修。
在从前的容修看来,拥有了配偶之后,“家庭”排名第一,性与爱都无法凌驾于家庭之上,但现在他似乎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婚姻是太难的一门课题,”顾劲臣一颗一颗解开他衬衫纽扣,“这两天我想了想,我觉得,尽管我们有些观点不同,也不代表我们三观不合。”
顾劲臣极力地为两人的关系和契合度做一些解释和挽回。
容修哪儿能不明白,怀里这人就是想说,他们最般配,最合适,要是有系统计算他们就是100%匹配度。
“我们哪儿看法不同?”容修手臂拦腰揽着他,“且不说别人,只说我们自己,不都是选择不离婚么?”
“那倒是。”顾劲臣扯掉容修的真丝睡衣,恍恍惚惚感到容修在他那捻,他紧绞着,“但是原因不同。”
“是啊,你那奇葩的原因,说要耗着我,不想别人用你的床和厨房,满满的恨意。”半瓶润滑用光,容修哑声说,“松了么?”
“不知道……”顾劲臣眼光蒙着雾水,容修不敢再试探,顾劲臣静了静,突然翻身起来。
“好吧,我承认,我那晚说了气话,”顾劲臣跨坐上去,双臂圈住他脖颈,面对凝视着他,“很多人即使爱人出轨了,也依然选择维持婚姻,是因为彻底放手了,彻底对爱人失望了,不想花精力在对方身上,凑合凑合过……
“但是,容修,你要记得,我不是那种人,因为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我会一直相信你,我相信你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会一直爱着你,并且相信你也会一直爱我。”
太过直白。
顾劲臣凑在他耳边,反复说那句“我会一直爱着你,并且相信你也会一直爱我。”
掌握了语言,就是掌握了意识。这种暗示也太强,顾劲臣搂着容修的脖子,将他按在水垫子上猛坐上去,他发出痛哼声,他嘴唇贴在容修耳朵上,念咒语般地:“你只爱我一个,你心里没有别人,身体也接受不了别人。”
那种的眼神很疯狂,一种狂热的爱恋。
他说,容修,我会一直爱着你。
不过,怎么听都像……
你要是出轨,我会一直恨着你,容修,我会一直恨你,我恨你,我也爱你。
这反骨的话语即使是臆想出来的,也激到了敏锐的听觉神经,容修喉咙发出声音,显然刚才准备不太够,结合处感觉到涩疼,但极痛快。
仿佛他们对“冷战”的惩罚,都疼,却刻苦铭心。容修仰躺着,手指攥住水枕,透过暖光,望着影帝凌驾于上方起伏。
爱也好,恨也好,皆是凶猛的情感,维系着他们一生牢不可破的关系。
对视了不知多久,容修眼底迷离:“其实我该告诉你,我也不仅仅是为了守护家庭。”
“什么?”顾劲臣动作停顿,“你说什么?”
“我说,即使你婚内出轨了,我也不会和你提出离婚,”容修说出隐秘心声,“不仅仅是因为要守护我们的家庭,不仅仅是维持我们的婚姻。”
顾劲臣整个身子红透,俯下去用耳朵凑近他,喘得厉害:“还因为什么?”
书房火热,水床沁凉,容修嗓音温柔,还带着羞涩:“不知道,自己想。”
顾劲臣摇头:“不行,你说。”
“为什么要讨论出轨的话题?不吉利。”容修掐住那细腰,按住顾劲臣翻身,唇角勾出笑意,“实际行动告诉你。”
其实,容修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
空调被掀到地上,喘哼变成哭喊,混合酥麻与疼痛感,两只膝盖并在一起,脚也挨着扛在肩膀上,某个时刻顾劲臣把脸往容修颈窝钻,不想告诉他自己忍不住要出来了,但容修还是察觉到,眼底带着笑意摁着他更加凶。
*
翌日早晨,容修被顾劲臣唤醒,他说楼下煮好了早餐。
容修一伸手,又把人捞进被窝里,舒坦地搂着,才发现顾劲臣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
顾劲臣出门时,和乐队核对了容修的行程。
乐队要录棚音,有中秋彩排,顾劲臣叮嘱丁爽,一定要记得把下周剧本围读的日期空出来。
家里的事情都交代完,顾劲臣就动身去篮球基地,电影开机后,大部分的球赛场景都会在训练馆取景。
恒影财大气粗,趁着没有比赛,早将整个训练基地租赁下来,已经开始设计镜头、构图、录音方案,以及美术布景,还有其他的户外场地需要堪景。
李里还要在邻省忙筹备事宜,京城篮球基地这边,这些天则由顾劲臣坐镇。
这天上午,顾劲臣和演员们、运动员们一起在球场开了会,张教练和动作指导也过来了,有几场学生比赛的要设计战术动作。
开会时,司彬缺席,李飞昂到场。
顾劲臣问李飞昂,两人谈过了没有,李飞昂点头又摇头,顾劲臣心里明白,很多话不是张嘴就能说开。
“给他一点时间,剧本围读时到场就行。”顾劲臣说。
这一忙就到了大中午。
演员们去食堂吃饭,顾劲臣回私人更衣室换衣服,花朵先去了食堂帮顾哥打饭。
“顾老师。”
走廊里,呼唤声传来。
顾劲臣转头看见司彬,不由惊讶,随即松了口气:“来了就好,吃午饭了么?”
“顾老师,我有话对你说。”
司彬精神状态很差,像是没休息好,他脚步凌乱:“顾老师,角色的事情,能不能再给我个一个机会?”
“你是说,什么机会?再次试镜的机会?”顾劲臣严肃下来。
司彬仍然穿着体面的西装,眼神却有点发愣,张了张嘴,反应也慢了半拍:“顾哥,我真的没有机会再争取了么?”
“或许你可以联系李导,目前演员已经确定下来,不是我能决定事情了。”
顾劲臣声音放缓,他倒是不介意在后辈失意时安慰开、解对方,或是把司彬当弟弟来哄,但谈及的话题是电影,在工作场合,他希望能与对方站在平等的立场上,更专业、更严肃地对待工作。
司彬笑了笑,深低着头,没抱有太大希望般地低喃:“不,我知道的,您能决定这件事,顾老师,李飞昂就是你选中的,我知道自己失败了,可是我到底哪儿不好,您不能告诉我吗?”
“你很好,只是角色不太合适,剧本你也看过了,我们需要贴近角色的演员,”顾劲臣说,“司彬,为自己争取角色,这没有错,但你要有个度,你是专业,应当敢于面对每一次试镜失败,何况这次并不是所谓的失败,只不过是你喜欢的那个角色,不太适合你而已,这不是失败。”
没错,敢于去面对,从容地接受。
眼下司彬面临的,只不过是试镜,而顾劲臣却是一年又一年地倒在最终王座之前。Μ.166xs.cc
顾劲臣注视着司彬,似乎想把同样身为演员的这种惺惺相惜、鼓励与理解传递出去。
司彬却从顾老师的眼睛里看到审视和失望,他觉得心口像火烧一样,他知道自己把老师堵在走廊里质问,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可是他真的无法放弃这次机会。
“我还没有吃午饭,如果不介意的话,愿意和我一起去食堂么?”顾劲臣委婉地找了个借口,就要抬步往前走。
司彬猛地伸手,抓住顾劲臣的手指:“顾老师!别走,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教我。”
顾劲臣手臂一僵,含蓄肌肉绷紧,转头望向司彬的手,他往后缩了下,却被他攥得更紧,“你先放开,我们边走边说。”
“我不放,不能放,不能放不能放……”司彬喃喃重复,“顾老师,我都想好了,等我和你一起拍完这部电影,就能和你一起出国去参加电影节,以后一直跟你学,像在马来西亚是那样,有你教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司彬。”顾劲臣打断他,“我在大马教你,是因为我要与你共事,对我来说,帮助后辈解开困惑、度过专业难关,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努力学习,也许下次我们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停顿了下,趁司彬失神时,顾劲臣抽回了手,表情正式而又凝重地注视他:“这部戏的另外一个角色,不是已经给你留下了么?我听张导说,你不想接受那个角色,听我一句,无论如何,你都要珍惜机会。”
司彬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地摇头,喃喃自语着顾劲臣听不清的话。
“我明白,你觉得很难接受,”顾劲臣嗓音柔和安抚他,“但是,电影中每一个角色都值得推敲揣摩,你还是电影圈新人,能演好一个角色,哪怕是小配角,也是成功。”
可是,顾老师在说什么,他几乎听不到,耳朵嗡鸣声占据整个大脑,一股难以遏制的悲哀涌上来!
司彬一把捉住顾劲臣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往前走,“顾老师,我不换角色,我想再试镜一次,你再看看行么?”
“司彬,你要听话,真的已经够了,”顾劲臣的眉眼间露出一种疲惫,他压低声音,直言引导他,“李飞昂和你的关系,你不能退一步么?”
司彬:“???”
“没有关系,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司彬似哭似笑,疯狂地不停摇头,双手卡住顾劲臣的手臂,“我没有,我和他没有关系,顾老师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那方面不干净的事,不会给剧组添麻烦……”
不干净的事?
顾劲臣沉默。
察觉到对方的精神状态不稳定,顾劲臣抬手被抓着的手:“司彬,你先放开,不然我——”
话音未落。
走廊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东北和毛川等人从宿舍下楼来,大家要一起去食堂。
白天的走廊,没开灯,有点阴恻恻,很暗,见顾老师被人纠缠,演员们一时间都没认出来人。
毛川两眼一瞪,下意识地低喝一声:“谁啊?放开顾哥!”
随后,大家就看清楚,侧身朝着这边的男人好像是司彬。
紧跟着,李飞昂迈下楼梯,往那边望了过去。
“司彬啊?是司彬不?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小东北惊讶地说,“上午开会你怎么没来啊?”
一行人迎了过去。
司彬一双眼红肿,看向朝这边走来的演员们,目光拉远时,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猛然一股耻辱感席卷而至,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司彬掉头就往大门走去。
“喂!”
小东北都惊呆了,刚要追上去,却被顾劲臣伸手拦住。
顾劲臣回头望向李飞昂。
望着司彬跑出大门的背影,李飞昂重重地靠在走廊墙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怠。
迎着顾劲臣的眼神,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微笑,最终还是难以克制内心动摇,李飞昂说:“顾老师,我想去看看他。”
“快去吧,别叫他到处乱跑。”顾劲臣说。
*
李飞昂跑出训练馆,看到司彬往基地大门走,他就拔腿追了上去。
跑出基地大门,左右望向道路上的车辆,目光锁定远处人行道上的身影。
司彬转进了小路。
李飞昂一路追,在路口附近的人行道上,李飞昂追到了他。
司彬看到来人,浑身紧绷,握紧了拳头,像是做好了战斗准备。
看着对方警惕且怨恨的怒容,似乎再也听不进别人劝告,李飞昂不知还能与他再说什么,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司彬在前面走,李飞昂跟在他后面,“你跟我回去,下午教练和动作指导还要讲戏。”
“我不回去。”司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一起共事,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一直不如他的家伙饰演他的角色,奔跑中他的喉头泛起一阵恶心感。
手臂被李飞昂扯住,司彬甩不开,险些绊一跤,他咳嗽起来。
小路人行道很窄,路边停满了车,旁边是机关单位的院墙,两人站在墙根底下,来往有零星车辆。
李飞昂拦在他面前,把他扶稳了,挡住他的去路,“别跑了,刚才你又找顾老师说什么,有什么不满你找我。”
“你管我和顾老师说什么?我怕了么,怕我对他说什么,怕我问他你是怎么拿到角色的?”司彬泪眼模糊,看不清面对面这张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顾老师说我们的事了,让他对我印象不好……还是说,你和他有什么交易,所以拿到了角色,你恶不恶心?”
李飞昂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打量他,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咬牙道:“真希望你能把聪明的脑袋用对地方,我为什么要对顾老师说那些?还有,你以为,顾老师是那样的人?”
司彬被他拎着领口,挥拳朝他脸上揍去,却被他挡了下来,转瞬间就被李飞昂摁在了院墙上。
好在路边停着一排车,挡住了小马路的视野,小路基本没什么人。
李飞昂从没对他动过手,此时将他按在墙上像是要揍他。
“……你放弃角色,”司彬气喘吁吁,血眼猩红咬牙说,“你放弃角色,我什么都答应你,要操就操,想交往就交往,我什么都给你。”
李飞昂神色顿时猛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对吧。”
“难道不是吗?”司彬低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气息渐渐平稳,他试图从他的钳制中挣脱,脸靠近他的肩颈,在他耳底蹭了蹭,“你不想和我好了?没有感觉了?”
李飞昂:“……”
两人之间的僵持持续了很久,李飞昂放松警惕,慢慢地松开力气:“算了吧,咱们俩。”
“什么?”司彬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分了吧。”李飞昂说完一怔,自嘲地笑了,“压根也没开始过。你不是早就烦我了么,嫌我一直缠着你。从今往后,我不缠了。我累了,彬彬,分了吧,不爱了。”
“……”司彬迷蒙着眼打量他。
余光里是灼眼的太阳,小路来往的车辆,还有细细碎碎飘落的秋叶。
眼睛是清明的,可耳朵听不清,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这人,这人刚对他说要分了。
眼珠儿凝滞了好一会,才聚焦在李飞昂的脸上。
司彬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半晌才发出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拿到了我的角色,所以要分了?”
李飞昂直眉瞪眼,怒视他,却不解释一句。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呵呵,全世界都靠不住,只有自己变强,把全世界踩在脚底下……”司彬自顾自地笑着呢喃,嗓音带着讥讽和哽咽,他像是冷极了,牙齿打着寒颤,声音越来越小:
“归根究底,你还是瞧不起我,就像在艺校时,你把我介绍给你的那些富二代兄弟,你说我是你的发小,其实我就是穷山沟里出来的土包子,我不是你的发小,我让你丢脸了。”
李飞昂怔愣,有些出神,他甚至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摇头说:“不是,我只是……”
司彬甩开他的胳膊,抬步往前走,耳边如有洪流,冲得他耳朵轰轰响,全是对方说的那句“分了吧,不爱了”,不爱了,不爱了……
马路牙上,李飞昂捞住他的腕子,把他往路边停车的后面拉去,“彬彬,你我说,你别那么想。”
“放开我!”司彬疯狂挣扎,撕心裂肺地吼叫,“别管我!你卑鄙!你去拍戏吧!那是我的角色!你滚!滚!滚!”
疯狂之中,用力地推搡,他一拳砸在李飞昂脸上,双手推在他胸膛,用力将他推开,司彬转身就跑。
剧烈拉扯中,李飞昂后退,不慎绊马路牙,一脚踏空,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小马路上摔去。
咣当!!
滋滋——
“……喂?!没事吗?”
“有人被车撞了!”
司彬在人行道上朝前跑出十来米,隐约听到身后嘈乱声。
迎面匆匆走来的行人,都将目光投向他的身后,他放慢了脚步,仍然往前走,越走越慢。
“那边出什么事了?”听到路人的急切声,“出车祸了吗?快去看看。”
司彬停下来,站在路边定住脚步,然后一点点转过头……
小路边停满了车,阻碍了视野,不少行人往那边聚集,听到有人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司彬懵了一会,转身往回走,近了些,看到一辆外卖电瓶车倒在地。
外卖小哥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突然从人行道冲下来啊?”外卖小哥都慌了,“叫救护车吗?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办啊……”
李飞昂则仍倒在电瓶车不远的马路上,他面露痛苦之色,路人们都围拢过去。
人群缝隙中,司彬似乎看到,痛苦倒地的男人,眼神泛着水光,正盯着他这边。
“卧槽?李飞昂?!”
“是不是他,李飞昂,真是你,你没事吗?”
围观者中,有人认出了李飞昂。
篮球基地的两名担任龙套演员的运动员,刚从对面的小超市出来,大家昨天才在Mercy会所碰面会上见过。
李飞昂侧躺在马路上,身体蜷曲,手臂抱着左膝,手箍着脚腕,演员兄弟们不敢碰他,也不知他哪里受伤了。
“快,快叫人,叫兄弟们过来啊,叫救护车!”
“对了,给顾哥打电话,快打电话!”
李飞昂虚弱地开口:“不用,我能起来,我的脚……”
人群之外,司彬浑身被汗水湿透,他怔忪在混乱的人堆里。
还活着吗,心里有个声音在庆幸,他脚受伤了,那么,还能拍戏么?又有一个声音在可惜,看上去好像没有大事。他心痛得窒息,还有一个声音,桀桀怪笑地对他说,你要失去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了。
犹如魔咒幻听一般,司彬捂住轰轰作响的耳朵:“不是我,不关我的事,不是……”这么小声低喃着,他脸色煞白,转身仓皇地逃离了人群。
李飞昂抱着膝盖,被人扶坐起来,视线从离开的那道身影上收回,垂下眸子时有泪涌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