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年秋天的三个月里,在崇明岛成交的大宗商品数量惊人。
为了方便战船停靠,明军在岛屿南侧的长江边修建了很多军用码头,结果被商人一个接一个以高价租用。
广东豪商对各地运来的商品如饥似渴,无论多少都收。
由于各个码头的人实在太多,崇明本地的老百姓看到商机,挑着担子在沿江堤坝上售卖吃食,久而久之,竟自发形成小吃一条街。
商人、水客和苦力都没工夫回城吃饭,往往就在那里解决吃饭问题。
那些穿着的广东豪商们一边吃蟹黄包边谈事,往往几个包子的功夫,便在路边谈成几百、上千两的生意。
九月末,东北信风如约而至。
上千艘广东商船运送军需而来,此时舱内已塞满在江浙采购的货物。
在劲风的推动下,商船陆续出发南下。
由于九月后很少台风,这趟旅程不仅迅速,而且十分安全。
朱由榔的座驾也在南下的行列之内,经过近二十天疾驰,十一月初他已站在广州的土地上。
北伐的一年半时间里,广州府又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伐之前,户部发行近八百万元北伐国债,其中大部分由大明央行购买。
主持军需部的郑经拿到户部转交的纸钞后,又全部投入军需采购当中。
在天量订单的催化下,军火商、粮商、被服厂、铁器厂、造车厂……几乎半个广州府的工厂都在玩命地扩大生产。
比如张阿生创办的桂山渔业公司,上市后一直不温不火。盐价上涨导致咸鱼成本居高不下,蚝油的销量又不够多,没给股民分多少股息。
但接到五百万斤咸鱼的订单后,他的伙计们全都发了疯似的围捕海湾里的海鱼。还好养了三年,海产足够多,否则真不够十万明军吃的。
广州的几家造车厂的境遇也差不多。
在北伐之前,朱由榔向他们定购了几千辆辎重运输车辆,要求每辆车都合适在京畿附近通行,装载五十石粮食时,用一匹马或者一头牛即可拉动。
为了造出这样的车,造车厂不约而同地选用钢铁制作车身和车轮,配上滚珠轴承和弹簧减震器。
确定车型后,又一夜之间就招募上千个学徒,日以继夜地造车。
各大军火商就更不用说了,三个字——玩命造。
为了给东南和西南的明军配齐武器装备,工厂通宵达旦地赶制,很多人一年下来,休息也没有超过三天。
甚至还有报纸报道,有少量工人在工厂里猝死。据说是无良老板太黑心,让工人日以继夜地干活,不给工人睡觉的时间。
总而言之,在北伐之初,广州、佛山和香江就变成了大工厂。不少工人一个月的收入竟高达五两银子。
后来,北伐军在江南、江西、湖广又敲诈到几百万两银子。
朱由榔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户部继续发行国债。在一年半时间里,大明央行为了购买国债,累计发行各类纸钞超过一千万元。
所以,当他再次回到广州时,广东市面上的纸钞总量已超过两千万元。
对此,内阁首辅兼户部尚书郭之奇忧心忡忡,认为正在流通的纸钞实在太多了,多到令他有些害怕的地步。
“怕什么呢?难道我们的准备金不够吗?”朱由榔很奇怪地问道。
“那倒不是,央行银库存了八百多万两白银,准备金还是够的。不过……我们一年半就花掉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真的不会出事吗?现在广州物价飞涨,钱已经不值钱了。比如说雇短工,国朝十七年,月钱八百文便能雇到一个既壮实又勤快的,现在起码要三两。”
郭之奇细数这两年的变化,很多东西都变得特别贵。
比如说吃肉、喝酒、听戏、雇车,总而言之,除了朝廷严密控制的米价没涨多少,其他东西的价格几乎都翻了一倍或者两倍。
他认为,这就是朱由榔经常警告的通货膨胀。他也记得很清楚,如果发生通货膨胀就要减少印钞,甚至完全停止印钞。
但是,第二次北伐在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时候减少军需,无疑会拉前线的后腿。
所以,郭之奇这两个月食不甘味,天天都在盘算如何节省开支,从文官手里省点钱出来给军队。
九皇子一岁生辰的时候,他还上书劝谏不要大操大办,以节省内库开销,搞得王皇后很不是滋味——安南的八皇子连名分都没有,也没过得这么寒酸。
朱由榔听完一番抱怨,又问朱慈煊要来物价统计的文册。央行新设了调查统计司,每天都会对物价进行监视。
看了将近一刻钟,朱由榔发现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变贵,比如说大米。有些东西反倒变便宜了,比如说盐、糖、茶叶、瓷器,还有西洋货什么的。
而且,很多东西都只在广州、佛山和香江岛很贵,到了其他县城,很快就恢复应有的价格。
朱由榔立即想到,这不应该叫通胀,应该叫消费升级。
三地物价腾贵的原因,就是进工厂的工人太有钱,开始敢于吃肉、喝酒。
至于人力贵就更好理解了,大量闲散劳动力都被招募到了工厂里,街上基本没有闲人。以前雇一个短工只要八百文,那是因为人家没得选,多便宜都得捏着鼻子干。
现在各种工厂都在雇学徒,劳动力可以选择进厂干活,而不是做别人的仆人。
“陛下,都是钱不值钱,有什么不同吗?”
郭之奇疑惑地发出一句提问,还没等朱由榔反驳,又讲起人力太贵引起的大麻烦。
比如说,同样花十万元,以前能雇一万个人去东郊整地修路,干满一年;现在,则只能雇到三、四千个人干一年,或者一万个人干四个月。
天子已经取消了徭役,所以朝廷干什么都要雇人,在这方面多出来的额外开支,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郭之奇叹道:“这么算起来,朝廷亏大了呀!我们辛辛苦苦收了两倍的铸币税,现在反倒要多花三倍的钱去雇人,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