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看到这人看着自己发愣, 眨眨眼, 又问:“这位贵客?”
张公公见皇帝失态, 心中纳闷,忙上前,笑道:“这位小公子, 你是马先生的关门弟子么?”
马先生是天下出名的大儒,几个弟子都颇有建树,因此即使远在江南,京中众人也知他收了关门弟子。张公公看萧平年纪,觉得他应该就是马先生的关门弟子。
萧平施了一礼, 点头应是,并循例说了些谦逊的话。
张公公赞扬了萧平几句,心里嘀咕,这小公子看起来很是面善,不知何时何地见过, 不过他想了想没想出来, 便再次看向皇帝。
这一看, 发现皇帝的神色十分复杂, 不由得猜测皇帝是不是也觉得平哥儿生得面善却想不起来像谁,不过只是他是个太监,虽然好奇, 皇帝不说,他也不好问出来。
这时皇帝上前一步,低头打量着萧平的小脸, 问:“你叫什么名字?”问完意识到太唐突了,便又加了一句,“马先生的弟子我都见过,只是却不曾见过他的关门弟子。”
萧平本来觉得他问得奇怪,但听完他补充的问题,又觉得没什么,便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问皇帝是不是来找马先生的。
皇帝点点头,说道:“这姓萧的颇多人杰啊。像萧大夫,还有这位小公子,小小年纪,便已经是马先生的关门弟子了。”
护送萧平的小童听了笑道:“都是一家,平哥儿是萧大夫之子。”
皇帝吃了一惊,眸色也瞬间变得幽深起来,面上露出讶异之色,问道:“原来平哥儿竟是萧大夫之子么?”
想到太子对萧遥有情,再看看平哥儿那张小脸,皇帝心里头的想法更多了。
萧平点点头,请皇帝入内。
皇帝一边随萧平进去,一边问道:“为何平哥儿跟萧大夫姓?”除非入赘的人家,不然孩子不会跟母亲姓,若说萧平的父亲姓萧,这也不可能,因为同姓不婚。
萧平随口说道:“我那父亲不是什么好人,我便不同他姓了。”
皇帝再次适时露出讶异之色:“哦?那平哥儿的父亲此间在何处?可还有联系?”
萧平道:“已经故去。”说完问起皇帝此番找马先生有什么事。
皇帝和张公公都听得出萧平只是不想谈他那父亲的事,因此故意转移话题。
张公公偷偷瞄了瞄皇帝,生怕皇帝生气。
皇帝却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孩子看着虽然年纪小,但是还挺敏感的。
他怕再问会引起萧平的怀疑,当下跟着转移了话题,说明来意,又以问答的形式考究萧平的功课。
越是考究越是吃惊,平哥儿如今这年纪,已经熟读三百千并且深入理解了,论语也读完了,问意思也回答得头头是道,最叫人拍案叫绝的是,他对书中的理解并不是照本宣科,而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皇帝想到或许是马先生的见解,当下又问:“这些都是马先生教你的?”
萧平说道:“有些是马先生教的,有些是跟我娘学的,还有些是跟我娘这些年行医自己领悟的。”
皇帝听了便问:“那你可有与马先生不同的见解?”
萧平点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们求同存异。譬如马先生很认同孔子那句‘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可我并不认同。”
皇帝越听越吃惊,忙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萧平道:“天下有道便出来做官,天下无道便隐居不出,这太消极了。若所有有识之士均如此,那还有谁愿意站出来改变这个世界?我个人浅见,不管世道如何,始终尽自己的一份力做官,能治理好一个小村子,也是对黎民百姓的贡献。”
这是两种不同的人生观,但萧平这年纪能说出来,殊为不易,皇帝这么想着,又问:“若天下无道,根本不给你做官的机会呢?”
萧平说道:“其实我要表达的是,不管是否做官,重要的是愿意挺身而出做些什么,而不是像个隐士一般避世而居。像我娘,也不曾做官,可是,她以自己微薄之力,救过许多人。再者,若辨证论的话,无道则隐这话,隐藏了世道给人做官的机会,只是我不肯做,因此,你这假设不成立。”
皇帝这会儿是真正的吃惊了,此子小小年纪,居然便如此聪颖,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到底是不是……
皇帝又看了看萧平的脸,压下心里头的想法,决定回头便让人去查一查。
皇帝与马先生谈话,说了几句,便忍不住夸赞起萧平,并将与萧平的对话简单复述了。
马先生听了,抚须笑道:“他是快璞玉。”语气里的赞赏,显而易见。
皇帝跟着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我先前问他为何随母姓,他说父亲不好,到底哪家如此瞎,居然放弃如此聪颖的一个孩子?”
这年头,人才最难得。一个家族但凡出现一个人才,便有可能带领整个家族走向繁荣昌盛。
皇帝这么问,一则是好奇,二则是暗含了打听的心思。
马先生道:“此事,某委实不知,萧大夫不曾提过。”
这时张公公忽然开口:“奴才倒是听人说过,萧大夫原先是韩大人的发妻,只是后来和离了而已。这平哥儿,会不会是韩大人之子?”
皇帝马上摇头:“不可能!”
张公公听到皇帝如此言之凿凿,不由得吃惊起来。
马先生也觉得讶异,不过他还是点头附和:“不是韩大人之子,平儿亲口与我否认过。兴许,是萧大夫与韩大人和离后,曾再嫁过,遇人不淑,生下平儿,便将平儿带走了。”
皇帝听了,眉头皱了皱。
再嫁?遇人不淑?
不可能罢?
皇帝又问祁公子可到书院来过,可曾见过平哥儿的文采。
马先生点头:“萧大夫救过祁公子,因此祁公子不时上山与平儿交谈,关系很是不错。”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感情太子是知道的?
生下了孩儿,居然还瞒着,不肯告诉他,真真是岂有此理!
因为心中装了事,因此皇帝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地,直到看到文人士子夸赞自己的文章,才来了精神,但这精神头,始终不及来时了。
他下山回去的路上,马上招来暗卫,让暗卫前去查。
张公公听到皇帝的命令,好奇心再一次被吊得高高的,忍了又忍,忍不住问:“皇上为何对平哥儿的身世如此在意?奴才看着平哥儿,感觉很是面善!”
皇帝看了张公公一眼:“面善就对了。你不觉得,平哥儿与小时的太子生得颇为相似么?”
乍一看,更是像了个十成十,只是细看时,才有些萧遥的模样。
张公公听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伸手拍了怕自己的脑袋,激动地点头:“对,与太子小时很是相似。怪道奴才觉得,平哥儿看着面善得很,好似在何处见过似的。”
一顿,又露出不解之色:“不过,萧大夫从前和太子殿下有过交集么?”
皇帝没有说话。
张公公认真琢磨片刻,忍不住说道:“奴才记得,萧大夫那丫鬟,留在安居坊,可要找她问话?”
皇帝经他提醒,当即点头,让人去将香草请来。
香草远远地站在距离皇帝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眨了眨眼睛,说道:“此时我也不知……”
皇帝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平哥儿的爹爹是哪个么?若你说了,朕便告诉你。”
香草摇摇头,说道:“横竖也不会联系,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打紧的。”
皇帝皱起了眉头。
张公公当即沉下了脸,说道:“既然你不说,那么,我们便直说了罢。京中一门权贵几年前丢了一个婴孩,今儿皇上看到平哥儿,见他生得很似那权贵,怀疑平哥儿正是那权贵家的孩子,被你们偷走自己养了。”
香草马上慌了,叫道:“你们骗人!”
张公公道:“我何曾骗你?按照平哥儿的年龄,萧大夫与韩大人和离之后,根本不可能成亲生平哥儿。快快说来,不然即刻拿你下大牢,并将平哥儿送回京城那户权贵之家。”
香草这下彻底慌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帝当即道:“既她不肯说,便先拿下她罢。”
香草一听,马上道:“平哥儿的确是我家娘子怀胎十月生下的,不信你们可以问京城的林大夫。”说完见皇帝还是不信,仍旧要拿下她,并将萧平送到京城去,更急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自己是不怕被抓走的,可是她不能让萧平被带到京城去。
皇帝道:“平哥儿既是萧大夫生的,你便说一说,平哥儿的爹到底是谁。”
香草本质是单纯的,被皇帝这般恐吓一番,只得说了实话,道:“我委实不知,我家娘子不曾告诉我,只说不是韩公子的,且只是个意外。”
皇帝饶是有种种猜测,听到香草如是说,也不由一怔。
竟只是一个意外么?
若萧大夫在与韩半阙和离之前便有了萧平,那么,这会不会就是导致萧大夫与韩半阙和离的真正原因?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男子愿意忍受妻子怀孕了,孩子不是自己的。
不过,皇帝转念一想,孩子还没出生,韩半阙不可能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因此,这不可能是他和萧遥和离的理由。
难不成是萧大夫发现有了孩儿,又不是韩半阙的,心虚之下,主动提出和离?
皇帝抬头,看向香草:“当年和离,是萧大夫要求的,还是韩大人要求的?”
香草道:“是韩大人先提出的,他不是东西,眼睛又瞎,听信季姑娘和杜姑娘的话误会我家娘子。”
皇帝听完,又不解了。
韩半阙主动提出和离的话,就证明,不是萧遥心虚才提出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又问了香草一些话,便遣退香草,问张公公:“韩半阙与萧大夫都在城中,他们两个见了面,是什么情况?可能看得出谁亏欠了谁?”
张公公忙道:“奴才不曾亲眼看见,不过却听人提起过,萧大夫不大理会韩大人,倒是韩大人,多次帮萧大夫说话。”
皇帝听完更觉得愕然不解了。
萧大夫亏欠韩大人,可是多年后相见,竟是韩大人主动帮萧大夫说话!
张公公见皇帝凝神思索,忍不住道:“会不会,平哥儿只是和太子长得有几分相似?”
皇帝回神,闻言当即摇摇头:“不可能!不仅生得相似,那股聪颖劲儿,也像,这绝对我们皇家的血脉。再者,马先生不是说过,太子不时上山与平哥儿见面的么?”
若不是知道是自己的骨肉,以太子冷淡的个性,如何会上山陪平哥儿说话?
张公公听了连忙附和,随后说道:“如此,此事怕只能问萧大夫了。”
皇帝点点头,想起萧遥研制的几瓶药。
有了这药,他到邻近城镇走一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若不会染上病,又或者染上病能吃药治好,他走一趟于自己的名声大有好处。
皇帝忍不住心动起来,不过他很爱惜自己的小命,因此还是命人先去问在安居坊的孙大夫等人。
此时的萧遥,在一个破旧的村落给村里人诊脉,将感染时疫的人挑出来,拿出药材熬药给他们喝,又让他们要注意卫生,保持居室清洁,同时提出,将村子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住无症状之人,一部分是轻症病人,一部分居住重症病人。
村里人感染了时疫之后,原本正绝望地等死,却不想遇着萧遥,得到治疗并能喝药,都十分感激,不用萧遥多说,马上行动起来。
萧遥是要赶路的,带的药材也不算多,当即说道:“这些药都是平常可见的,我今晚将图画出,并告诉你们草药名字,你们自己到山上采药,按照我说的分量熬药并服下。”
村里人马上哀求起来:“萧大夫,能等我们病好之后再走么?”
萧遥柔声道:“原不该推辞的,只是不单你们村子这般,其他村子与城镇此时情况也严重,我还需要再救人。除了一两味药,其他都是平常可见的,我说了名字,你们自己也认得。对了,村里可有大夫?”
马上有人站出来表示自己算是村里的土大夫,只认得一些草药以及只会治疗一些小病。
萧遥不以为意,将那几味药说出,并问他知道不知道这些药。
不仅那大夫说知道,便是许多村民也知道,他们纷纷跟萧遥求证,得知自己不曾认错了药,人马上变得轻松起来。
他们原先不肯让萧遥走,只是怕不会找草药,或者找错了,可如今发现,都是自己认识的草药,那担心,就没了。
萧遥含笑点头,当夜随便吃些东西,便连夜画图。
第二日,她留下了犀角,将其他药材名字以及分量一一注明,又让他们看过自己画的图,再让当地大夫复述,确保不会弄错,这才离开。
随后萧遥和其他大夫分开,分别走不同的路前进,路上但凡遇着村庄,都采用在第一个村庄的措施。
只是犀角渐渐短缺,已经快没有了。
萧遥忧心忡忡,担心犀角短缺救不了太多人。
没奈何,她只能在村庄收水牛角,并在镇上休息时,让人去买可以代替犀角的玳瑁。
终于到了一个大城,萧遥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着了。
眼前,可以说是人间地狱。
已经足够大的隔离所,挤满了人,轻症重症虽然分开了,但每个区的人都挤得密密麻麻的,这些人脸上或带着痛苦,或带着绝望,或满脸麻木,有的躺着,有的蜷缩着,有的则木然地坐着,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不时响起。
萧遥握紧了拳头,忍不住问道:“当地的父母官,便由着他们如此么?”
祁公子的俊脸白得仿佛透明一般,俊脸比先前所见瘦削了许多,他显然余怒未消,说道:
“当官的并非由着他们如此,而是根本不曾理会他们。就这,还是我带人来了之后才清理出来的。那边,正在将隔离所扩大,等隔离所扩大了,情况能好转一些。只是,目前很缺犀角,这病不好治。”
萧遥道:“用水牛角或者玳瑁代替罢,我试过,是有效果的,只是药效稍微差一些,这影响不大,多服一剂便够了。”
祁公子点点头:“除了父皇命人从京中押送这两味药材南下,我也已命人收集这两味药,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
萧遥道:“只怕有奸商囤积药材。我看,不如也拜托郑公子帮忙收集一些?他是江湖中人,手上有人,悄悄地办,可比官府办容易。”
横竖这两味药奇缺,从不同的渠道多弄一点,肯定用得上的。
祁公子此时也顾不得跟郑公子别苗头了,当即马上点头。
随后,萧遥陷入了忙碌之中。
祁公子、郑公子也忙,再没有人顾得上风花雪月了。
五天之后,圣驾忽然来到萧遥新待的城池,而且皇帝居然还亲自到隔离所看病人。
老百姓们看到皇帝居然亲临,瞬间激动得不行,不住地跪下给皇帝磕头,并高呼万岁,说皇帝爱民如子,不仅派了太子前来,本人也亲临。
萧遥听着耳边高呼的声音,再看看激动得不住地抹眼泪的病人,觉得眼前虚幻得好似一场梦。
皇帝居然亲自来了!
祁公子也很吃惊,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调整了表情,上前见过皇帝,并力劝皇帝保重龙体,尽快离开。
他一开口的,那些激动得涕泪齐流的老百姓,也纷纷让皇帝赶紧回去,免得当真感染了这可怕的时疫。
皇帝听着太子与老百姓的劝,老怀甚慰,说了些激励的话,很快便离开了。
不过他留下口谕,命萧遥和祁公子去见他,与他一块用膳。
萧遥和祁公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提了,他们少不得要尊重他的。
萧遥感觉到,皇帝在用膳时,一直在打量着自己。
她有点搞不明白皇帝这是要做什么,若说要药,她早已经给他了,要说要名声,她根本帮不上忙,再者,因皇帝亲自露面了,也不用她帮忙,皇帝和太子的名声便好到了新高度。
祁公子心中则有些窃喜,皇帝这般打量萧遥,难不成想撮合他和萧遥?
只是大可不必,他想亲自来。
萧遥这人,定不喜欢赐婚这种不经她同意的行为。
好不容易吃完饭,萧遥正襟危坐,等待皇帝开口说明让她过来的来意。
皇帝屏退左右,看看萧遥,又看看祁公子,道:“你们两个,还想瞒朕瞒到何时?”
萧遥以为他是指自己和祁公子之间的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祁公子也想到这问题,看了萧遥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和萧遥之间的事,他不希望皇帝介入逼迫。
皇帝看到两人的神色,见他们似乎都心知肚明,顿时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那就是这两人什么都知道,却故意瞒着自己。
当下,他一拍桌子,喝道:“你们两个,是脑子糊涂了还是疯了?平哥儿都六岁了,还不打算领回来认祖归宗么?”
萧遥和祁公子听了这话,都一脸愕然。
这是什么跟什么?
皇帝认定太子故意隐瞒萧平的存在,当即指着祁公子道:“太子,你来说说,既与萧大夫生了平哥儿,为何一直瞒着朕?若非人人说你不举,你来与朕澄清过,你这便是欺君!”
萧遥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皇帝话中的意思,有些木然地问:“等等,皇上,你在说什么?平哥儿和祁公子——”
皇帝顿时看向萧遥,仍然是吹胡子瞪眼,但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你也是的,既有了平哥儿,怎么带他到处颠沛流离?若平哥儿留在宫里,自小锦衣玉食,可不比现在好么?”
萧遥脑子嗡嗡作响:“那个,皇上,你——”她说到这几个字脑海里忽然想起香草曾经说过的,觉得祁公子看起来有些面善。
所以,平哥儿长得有些像祁公子?
她扭头,去看祁公子的俊脸,又在心里对比平哥儿的脸。
别说,一旦接受这个设定,还真挺像的。
祁公子的反应比萧遥还慢,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露出做梦一般的表情:“父皇,你的意思是说,平哥儿,是我和萧遥的孩子?”
皇帝这才注意到,祁公子和萧遥的表情不像是知情的,便问:“你们竟不知道?”
好一对糊涂父母!
祁公子看向旁边的萧遥,瞬间站起来,一把牵住萧遥的手往外走,口中则对皇帝道:“父皇,失陪一下。”
皇帝看着萧遥梦游一般被祁公子拉出去了,再次吹胡子瞪眼。
萧遥被拉到廊下,大脑里还是觉得虚幻。
祁公子低头看向萧遥,柔声问道:“萧遥,那晚我给你留下了一个玉佩。平哥儿,是我的孩子,是不是?”
萧遥看着祁公子脸上的小心翼翼以及眸子深处的期盼,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力地说道:“是。不过——”
祁公子却不等她再说,一把抱住她:“没有不过!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俊脸上,满是狂喜。
萧遥正在用力挣扎,听到祁公子说跟定自己了,一时愣住了。
这话,怎么那么像女子对男子说的呢?
祁公子抱着她,额头在她的秀发上轻轻地蹭着,又柔声道:
“你想如何,都随你,你若想做太子妃,我便跟父皇请旨娶你。若你不远过宫里拘束的生活,我便跟你浪迹天涯去。到时你行医,我写脉案,妇唱夫随。只有一点,父皇知道平哥儿是我们的孩儿,怕是要带他回去。”
萧遥马上道:“不行。”理智回笼,很快道,“平儿是我的孩子,我说了算。再者,他跟马先生读书,可比跟其他先生更好,便是皇帝,也不能剥夺平儿跟好先生读书的权利。”
祁公子道:“听你的,我帮你。”
萧遥挣脱他的怀抱,抬头看向他:“这可是你说的。”
祁公子点头,满脸的春风得意,说道:“是我说的,我保准说到做到。”
萧遥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隔离所给病人看诊了。”
祁公子见她不愿意回应自己,心中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时,当下点头:“我们去辞别父皇,一道回去。”
皇帝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萧平的确是自己孙儿的消息,随后,便是萧遥和祁公子要回隔离所给病人看病的消息。
他气坏了,太子和未来太子妃根本就是一对不靠谱的!
只是等两人走了,他想到萧平的聪颖,渐渐地,又不气了,且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时疫,足足两个月后,几乎用尽所有能找到的犀角、水牛角以及玳瑁,才终于扼制了时疫的扩散,并且将大多数人都治好了。
离开此城回去时,萧遥与前来救助的大夫,被城中的老百姓夹道相送。
许多人将自己仅拿得出手的东西,硬要送给萧遥等大夫。
萧遥与孙大夫只是意思意思地拿一点点,其余全让老百姓带回去,这样的情景,每离开一座城都有,她虽然见得多,可每次看到,心里还是很感慨。
真正将老百姓放在心上,便能得到老百姓真心的爱戴。
经此时疫,皇帝和太子的名声自不必说,便是萧遥与孙大夫等人的名声,也传遍了天下。
而萧遥虽然是女子,但一身医术比男子出色,又有许多书生的家人是因了她才活下去的,因此无人说她不是,相反,被许多书生大书特书,成为天下皆知的神医!
季姑娘在府里,也能听到萧遥神医的大名,满心嫉妒与不自在。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何萧遥的医术,能突飞猛进。
萧平看着祁公子:“你当真是我爹?”
皇帝笑道:“你这孩子,还能有假的么?”因为江南一带的文人对他各种花式夸赞,又加上京中无事,他便留在当地。
这两个月,他经常跑青山书院和马先生以及萧平相处交流,对萧平异常满意,因此与萧平说话,语气特像普通的儿孙。
祁公子笑看着萧遥,点头:“嗯,我是你爹爹。”越看越喜欢,有点像他,也有点像萧遥,是他和萧遥的结合。
萧平沉默半晌,才有些别扭地说道:“你学问还不错。”
萧遥以为萧平会排斥祁公子,不想竟是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吃惊。
随后想想,祁公子经常跑青山书院,和萧平的关系不错,或许因为这样,萧平对祁公子才没有那么抵触。
祁公子含笑点头:“还行,不及马先生。”
萧平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祁公子怎么看他怎么喜爱,对他的忤逆也不丝毫不在意。
萧平又道:“你当初为何如此不负责任?”
祁公子顿时尴尬了,过了半晌才道:“那是个意外,我并不想娶妻,也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总之,是我的错。”说完蹲下来,直视萧平的眼睛,“给爹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萧平道:“看你的表现吧,哦,还要我娘也满意。若我娘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的。”顿了顿,又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祁公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萧平的脸蛋,道:“爹叫祁琛。”
季姑娘得知萧平居然是太子之子,还很得皇帝的喜欢,嫉妒得将房中的东西全砸了。
她砸完东西,急促地喘息着,满脑子都是不解、不甘与嫉妒。
萧遥怎么就那么好运呢,居然和传说中不举的太子有了孩子,而且,据说太子只对萧遥有感觉。
季姑娘在秦峰去陪平妻,自己一个人孤枕难眠时,更是嫉妒到了极点。
郑公子知道萧平竟是祁公子的儿子,沉默了许久,在见萧遥时,道:“不管萧平是谁的孩子,你又有过怎样的故事,我说过的话,永不变。”
韩半阙知道之后,也沉默了许久,然后,忍不住回想曾见过的祁公子和萧遥相处的画面。
这么一想,他很快理清了萧遥与祁公子之间的来龙去脉。
那夜,他愤怒离去,撇下中了药的萧遥,适逢祁公子被企图揭穿其“不举”假象其他皇子算计,也中了药,不知怎么来到他的庄子来,误入萧遥那屋子。
就那一次,萧遥有了萧平。
想着从前的事,韩半阙忽然觉得,似乎过去了一辈子。
皇帝对萧遥以及孙大夫等人在这次时疫中的表现非常满意,因为这是有史以来,唯一能治好的时疫,不仅萧遥以及孙大夫等人名声响亮,就是他这皇帝,也注定会因为心怀感染时疫的病人而流芳百世。
所以,他对萧遥以及其他大夫进行了表彰,对发现青蒿能对症治这次时疫的萧遥,更是亲笔御赐“神医”二字。
在晚间一起用饭之时,还对萧遥说出“治病治心治天”下这七个字。
张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皇帝连“治天下”这三个字也送出去了,这就表示他是有志于传位给太子的。
萧遥不顾危险在时疫中坚持为老百姓治病,又发现了治疗时疫的药,早已经被书生们传唱得天下皆知,如今又有皇帝亲笔手书的“神医”二字,名声更大了。
后来萧平做了皇帝,天下都在传,前太子爱美人不爱江山,以至于先帝勃然大怒,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太孙。
只有萧平知道,皇帝很满意他的神医娘亲,在他的神医娘亲将左脚治好之前,便十分满意,曾下旨赐婚他爹娘,让他娘做太子妃,将来再做皇后。
可是他娘要一心一意行医,不愿意住在宫中,他爹只得妇唱夫随了。
韩半阙垂垂老矣,经常能听见有人提起神医萧遥,也有人提起跟随她行医的前太子,但是,基本无人会提起他。
在她的生命里,他早已经是湮灭在时光中的过客了。
即使,他回想从前,总是放不下。
族中子弟整理族谱时,前来请教他这个尚书,有几许好奇地问起:“听闻伯公从前娶过妻,可要将名字写在族谱上。”不然他孤零零的一个,实在显得凄凉。
韩半阙一怔,旋即心中一恸,久久没有说话。
那时,还很年轻的她问他,能不能不要抹除她在族谱上的名字,他残忍地告诉她,她得不到韩家的承认,根本没有资格上族谱,后来她又问,能不能将她的名字写上去,他还是残忍地拒绝了。
族中后辈唤:“伯公?”
韩半阙回过神来,摇摇头:“不必。”她必不会愿意出现在韩家的族谱上的。
族中后辈沉默片刻,又问道:“可有要写之人?”
韩半阙想起,那时他拒绝了她,是因为要把位置让给另一个女子,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些记不清,那个名字叫什么了。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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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正坐在屋里看书,忽听有人叫道:“萧遥,萧遥,你|妈又跑出来发疯了,打伤了镇长家的儿子,人家正要找说法呢。你快去……咦,不用了,镇长儿子来了。”
萧遥闻言,如梦初醒,马上站起身看向身后,果然,这身体的母亲,已经不知何时开门出去了。
她连忙放下书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穿一身中山装并在口袋别了一支钢笔的青年扶着这身体的母亲走了进来。
萧遥第一时间看向这身体的母亲,一边上去将人扶进来一边叫道:“妈,你没事吧?”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上的衣服沾了些泥土,显得有些脏,头发也散乱了,此时正在傻笑,不住地道:“没事没事……”
镇长儿子笑看向萧遥:“伯母没事,只是摔了一跤,因此身上乱了。”又对萧遥娘道,“伯母,我扶你进屋吧。”
萧遥将原主娘拉到自己身后,对镇长儿子道:“不用了,我会扶我妈进屋。刚才听说我妈撞了你,我待她跟你说对不起。”
镇长儿子见萧遥板着俏脸拒绝自己,心中偏生生不起气来,反觉得她这样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好看得紧,好看得他移不开目光。
他身后的狗腿子见了,纷纷道:“萧遥,你娘撞了庆生兄弟,你只口头说个对不起顶什么用啊,不管怎样,都该请庆生兄弟进去喝口水吧。”
“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该跟赵文秀学学,大气点儿,别小气吧唧的。”
萧遥道:“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方便。”说完往前走一步,对镇长儿子孙庆生道:“麻烦让让。”
孙庆生见了,下意识往后退去。
萧遥等他退到门外,直接将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原主生得好,孙庆生一直来纠缠,还试过半夜偷偷想从窗户里摸进来的,所以萧遥对他一万个不待见。
门关上了,门外马上响起孙庆生那些狗腿子的讨伐声:“太傲了!庆生兄弟没找她|娘算账,她居然这么没礼貌!”
“长得是好看,可是这性格,真的太傲了,给赵文秀提鞋都不配呢。人家人美嘴甜,为人又大气……”
“难怪她大姨给她介绍在部队当兵退回来的周扬,人家周扬一听到她的名字,连面也懒得见呢。反而去追求赵文秀,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文秀生得好性格也好啊,整日里笑得甜甜的。”
“咳咳咳咳——”
孙庆生恼怒的声音响起:“胡说什么呢。”
外头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时孙庆生放温柔了的声音响起:“萧遥,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好的。伯母摔了,你应该没空招待我,我便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啊。”
萧遥充耳不闻,帮她娘整理头发。
这是原主娘,原本是远近闻名的能干勤快女人,又生得好,可是刚生下原主没过几年,忽然疯了,求遍了附近的庙宇,吃遍了香灰,还找了医生医治,都治不好。
原主奶奶嫌弃她,怕疯女人以后生出疯子,便要求原主爸跟她离了,再娶一个,生个健康孩子。
原主爸没主见,又被村里人笑话,最终还是离了,另外娶了一个死了丈夫带着个和萧遥差不多年纪女儿的寡妇,对寡妇带来的便宜女儿也比对原主好。
原主从小受尽冷眼长大,因此性格很是要强,凡事都要拔尖。
原主的大姨是个颇有见识的女人,又怜惜小妹年纪轻轻疯了,带着个女儿,因此常常接济一二,还坚持让原主去读书,在原主读书时,就将原主妈接过去。
原主被大姨灌输了读书才有出路的思想,也愿意读书,即使没钱买书,她便借同学的书抄下来当课本,硬是读完了高中——为了替大姨省学费,她还特地跳了一级。
前年回复高考,原主去年够了年龄,便报名考试了,她原本极有把握的,自觉答得不错,可是最终没考上。
可是萧遥却知道,原主靠上了,可被镇上一个干部的女儿给顶替了。
山村闭塞,这也不好查,因此原主不知道。
这个秘密,原主直到死都不知道,还是四十多年后,那女子得罪了人,才被人抖出来。
可惜,那时的原主早死了。
萧遥正想着,头皮发疼,回神才发现,原主娘在扯她的头发,一边扯一边自言自语:“遥遥读书,娘乖乖的不出门。遥遥读书,娘乖乖的不出门。遥遥,你去读书啊……”
萧遥看着眼前女人呆滞的脸,有些心酸,点点头:“好,遥遥去读书。”
原主这些年一直看书,想知道她|娘到底为什么突然疯掉的。
不是产后忧郁,也没有受过什么刺激,前一天还是好好的,热情地接待了一个借住的女人,第二天中午,忽然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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