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首都回来的周窈,有好几天都不曾出门,腻在家里陪陈许泽“弥补”错过的那些时间。
就连叠衣服这样的小事,都要两个人一起做。
彼时窗外阳光正好,热意隔绝,入不了内,他们在凉爽的气温下同时享受着这明艳天光。
陈许泽叠着衣服,忽然停下。他坐直身子,看向周窈,蓦地说了一句:
“——好。”
“好……好,好什么?”周窈莫名。
“我忽然想起来,你发给我的那张照片,我还没有给你回答。”
当时收到照片,只记得夸“好看”,而后她接话说自己在陪迎念如何如何,他的重点一时偏离,完全没来得及将话题扯到粉色光屏上的那几个字上。
周窈愣了愣,笑出声:“你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陈许泽一本正经,“只是忘了。”顿了顿,补充,“不该忘的。”
周窈乐不可支,扑过去想抱住他脖子闹一会儿,外面院子里传来声响。
这次不是敲门或叫谁的名字,而是直接的开门动静——
周窈和陈许泽从一堆衣服边站起来时,陈家夫妇已经开门进来。陈太太眉头当即就是一皱,“家里一股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目光扫过周窈,懒懒掀了掀,“周窈也在啊,怎么没回自己家?”
周窈没开口,陈许泽面无表情道:“你们不在这里住多少年了,家里是什么味道你们怎么知道?”
一开口就被自己儿子怼,原本以为经过上次警局的事,儿子会和自己亲近,不想还是原样态度,甚至更加恶劣。
陈家夫妇面色稍显难看,陈太太微抬下巴,“我就是回来看一下,你一个人在家,过得好不好,我这个当妈的……”
“这么多年都没管过,现在管什么。”
“你——”
陈许泽戳人心窝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
陈太太面子上过不去,将目光放到地上,问:“都是你的衣服?哎哟,有些看起来都旧了,妈妈早讲了给你买新的,你非不要……这怎么还有女装?”
明知故问。
周窈搬来和陈许泽的事,陈许泽不信他们两个是今天才知道的。而且周窈人就在这里,事情不是一目了然么。
陈太太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问周窈:“周窈,你不会住在这吧?你家就在前面,你为什么不回家,要在这住啊?许泽一个男孩子,你一个女孩子,两个人就这么待在这不好的吧,别人知道要讲闲话的!哎哟,你妈妈怎么回事,这都不管一下,还好今天我来了。来来,有什么事跟我说,咱们谈谈。”
周窈反问:“谈什么?”
“谈你住在我们家的事咯!”陈太太微瞪着她,对她这句问题感到不可思议,“你一个女孩子家,都不会觉得这样不妥当啊的吗?你妈妈都是怎么教你的啊!”
“阿姨,说话就说话,不要带上我父母。”她语气很平静,但也听不出多少尊重。
陈太太像是被挑衅,“哦哟,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在找麻烦?”
“不是么。”陈许泽插了一句,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来来来,我来看一下。”陈太太憋着一口气,走进屋里,“你们的衣服叠了都放哪啊?我看看……哦哟,放在一个衣柜里?许泽,你的衣服和周窈的放在一起?你们的衣服放一块啊?!”
陈许泽道:“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陈太太冷笑,看了她丈夫一眼,“你听他问的这是什么话!”从屋里步出来,走到客厅,“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
“我看床上就一床薄毯,两个枕头。”她道,“周窈在这住,她睡哪?这个房间是你们谁睡的?放着你们两个人的衣服?”
陈许泽像是复述她的话一样,但是以平静叙述的语气开口:“这个房间,是我和周窈两个人睡的,衣柜里放着我们两个人的衣服。”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陈太太严厉呵斥,“你们之前搞什么我不管,总之,马上让周窈回家,你们两个不许住在一起!”
“凭什么?”陈许泽反问。
“凭……”
“凭你是我的妈?”陈许泽黑色的瞳孔像无尽深渊,“我长到这么大,你管过我多少次?带大我的是爷爷奶奶,这栋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我的,他们走之前就做过了产权交接,产权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现在已经十九岁,有自主行为能力,所以——”
他顿了一下,“你在我家咆哮,我不喜欢,请你音量小一点。”
陈太太一听,倒吸一口气几乎要昏过去,她丈夫上前衣服扶住她,呵斥陈许泽:“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混账吗?我只是陈述事实。”
“好,这房子是你的,但你总归是我们的孩子吧?父母的话……”
“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再一直重复,我长这么大,你们管过我多少次?既然没有尽到父母的义务,我觉得你们也没有行使父母权利的资格。”
“我们没有尽到义务?你身上的一针一线,你吃的一饭一汤……”
“都是爷爷奶奶的资产。”陈许泽说,“你们真的以为我还小就不知道吗?你们每个月给的钱,爷爷奶奶都没有动。爷爷奶奶年轻时攒下的那些,就够我吃一辈子了。现在我用的每一分每一块,依然是爷爷留给我的财产。我想,这跟你们应该没有多大关系。当然,如果你们想要要回你们的那一份,我可以告诉你们爷爷将那笔钱的存折锁在了哪个保险柜里。”
陈家父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不管说什么,陈许泽都能镇定自若地应对,仿佛这个场景,在他心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自己的儿子管不住,气只能往外撒。
陈太太站稳后就冲周窈发难:“你是不是女孩子啊?要不要脸?知不知羞?我听说之前巷子里这附近的邻居都有人说闲话,你难道都不懂得避嫌吗?你们两个小时候是玩的好,但是现在都大了,你这样做是在坏许泽的名声!周窈,你要是还要点脸,你就……”
“——你说谁不要脸!”
一道嗓门略粗的怒斥在门边想起,周麻手里端着一箱西瓜,他是来给两个孩子送西瓜的。旁边的周妈妈本来不想来,但是怕他们“不会炒菜”,特意过来“好心看看”。
谁知道,一看,就撞上这样的场景。
“我和周窈在谈恋爱。”陈许泽忽然说,“并且,是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所以,我们做的任何事,我们自己都心里有数。”
陈太太和周妈妈还没起冲突,就听到这样一句。周妈妈心里稍稍舒服点,但对陈太太先前唾骂周窈的话仍是愤愤不平。
没等太久,下一秒,矛盾就爆发。
“你和她谈恋爱?”陈太太指着周窈,气得气息几度不平,手指打颤,“我懂了!我懂了!都说市井小民市侩,我只当咱们这边的旧邻居都是好的,没想到也有那些指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陈太太最后一句骂的用力,掷地有声,“你和许泽哪点配了!”
周窈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这种情况下,她和陈许泽的表现,倒是如出一辙的镇定。
“哪里配?”她笑了一下,“哪里都配。”
陈太太指着她骂:“你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周妈妈忍不住了冲上来,一把揪住陈太太的头发,“你说谁不要脸?”
陈太太被揪得整个头后仰,陈先生想动手拉开,周麻把装西瓜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冲上去朝他胸前就是一推,“你想干什么?你想对我老婆干什么?”
陈先生倒是没能对周麻的老婆干什么,周麻的老婆已经快把陈太太的头发揪秃了。
因为曾经和陈家二老关系不错,这么多年也一直照拂着陈许泽,周妈妈不能像打林家二媳妇那样打陈太太,自然,打了肯定也会出事儿。
她就一个劲儿地揪着陈太太的头发来回晃,痛得陈太太毫无还手之力。
“你骂谁不要脸?你再说一遍?你自己十几年不管儿子,你问问陈许泽,这么多年,吃了我家多少口饭,喝了我家多少口汤,有多少次陈老太太眼睛不舒服,他开叉的衣服裤子都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给缝上的!”
“有……有什么了不起……我给你……给你钱就是了!”
“呸!我们市井小民,配不上你们高贵的手摸过的钱!我就问你陈许泽他长到这么大,有你什么功劳?你只管生,你管养了吗?他做你儿子这辈子,真是委屈了!”
周妈妈骂起人来也是不饶人。
一阵混乱之后,明显占下风的陈家夫妇站到一边,周家夫妇站到一边,陈许泽和周窈站在衣服堆里,正好是卡在中间的位置。
陈太太痛得出了泪,指着周家夫妇对陈许泽说:“你看看!你看他们这副做派!你真的要和这种人一辈子牵扯不清?爸妈努力走出去,就是为了离开这种下等生活!你不爱住市区,喜欢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我们由着你,但这种事绝对不会纵容你!”
周妈妈朝她呸了一口。
陈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手指微微发颤抖指着周窈大声道:“你这个瘸脚的绝对别想进我家的门——!”
“你说,谁是瘸脚的?”
低沉犹如从地底浮起的声音,一下让气氛沉了几分。朝声源看去,陈许泽的脸已然成了冰。
陈太太还在说:“谁瘸脚谁知道!就周家这么个瘸脚的女儿,还想跟你在一起?不行!我不同意!她配不上!”
“你说谁瘸脚?你再说一遍——”
周妈妈正要冲上去再揪她一回头发,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周窈的腿,是被我推下小山坡才受伤的。”
陈许泽静静道。周窈站在他旁边,没有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两家家长都愣了,朝他们看来。
陈许泽重复道:
“周窈是被我推下小山坡,才受伤的。”
他抬眼看向周家夫妇,“我欠她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欠她,你们也欠。最没资格骂她的,就是你们。”
周窈摔下山坡,当初只说是不小心滑下去的,谁都不知道其中还有有这一出。
陈家夫妇没有听懂陈许泽的画内音,还在负隅抵抗,陈太太道:“那……那赔她钱,或者介绍工作,再不然照拂她半辈子我们也是做得到的!何必搭上你的婚姻!不……”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周妈妈一巴掌打在了陈许泽脸上。
“你说什么……?”她眼眶通红,眼泪滴落,“我幺幺的腿,是被你推下山坡才弄伤的?”
周窈想说话,然而被陈许泽伸出手挡住,他说:“是。”
“我的幺幺,是因为你,才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瘸子?”
“是。”
“我的幺幺,是因为你才不能跑不能跳,阴天下雨脚掌还发疼?”
“是。”
“我的幺幺这么多年,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事事为你着想……”周妈妈已经泣不成声,“推她的人,是你?”
陈许泽低下头,“是。对不起,阿姨,啊……”
周妈妈身子一转,抓着周窈的肩膀,“噗通”一声就在周窈面前跪下了,吓得周窈叫了一声“妈”!
“幺幺啊,幺幺,跟妈妈回家,咱们不受这种气?好不好?”
“以前的事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给你道歉!”
“妈妈只顾着心疼你哥哥,忽略了你,妈妈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妈妈求你了……”
她抱着周窈,哭得透不过气。
周麻眼眶也红了。
这种时候,她不是周家雷厉风行的周婶,不是那个在麻将馆里来回忙活一天也不累的老板娘,更不是那个凶悍到无人敢欺的周麻的媳妇。
这一瞬间,她只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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