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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总是会随着时间消逝不见。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次死亡都无法追回,记忆往往随着死亡一同泯灭,而一旦与某件事相关的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人生中划上一个句号,那么遗忘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人会提前预料到自己过于突然的死亡,连作为传奇的宋荆也不例外。
而对于幼小的唐千而言,父母的死亡似乎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改变,毕竟离开车辆以后,光是被嘱咐的离开是非之地就花光了他作为一个孩子所有的精力,甚至没有时间关注到自己的父母缓慢死亡的过程。
起码他的生活还维持着体面的水平——捡到他的那这叫做“阿华”的小伙,就这么在同伙的视线下,莫名其妙的把他带回了家,勉勉强强的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他的哥哥。
甚至多了个新名字,因为唐千脱口而出的名字的第一个字。
“你可把我害惨了,小家伙。”唐桦在返程的车上一边开车,一边苦笑道。
当然,唐桦肯定不是这位“阿华”的真名。但他适应良好,或许是因为很有这方面的天赋。然后的三年里,这个名字就一直陪伴着他和这个孩子。
三岁的唐千对人和事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最多懂得怎么求援,怎么可怜巴巴的博取长辈的同情。就算是那个特定的时候,他刚走完属于自己的“万里长征”,人还迷糊着,小脑袋昏昏沉沉,心里只有想休息一会儿和下一顿饭吃什么的概念,连下车都不肯自己蹦跶下去。
小小年纪,态度却大爷的很,连最擅长的卖乖都无暇理会了。
当然,十一年过去,卖乖仍然是他的绝技。这种出类拔萃的本事几乎可以说是“被刻进了他的基因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新月异,赋予了更成熟的手段和方法。
“没办法了。”看着小东西的脑袋瓜终于恢复了清醒,唐桦把从超市里买的新鲜牛奶给热了,贿赂讨好似的倒了一杯递过去,“以后要是有别人来,叫我哥哥。我想想办法……唉,能不能把你早点送出去吧。”
唐千不喜欢喝牛奶,从小就这样,虽然他不说,但一向很是抵触。在这时他还是接受了这一杯热气腾腾的贿赂,因为他实在太怕之前那种又饿又渴的感觉了。
唐桦确实很难把他送出去,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东西给他造成的不仅仅是程序上麻烦,更是一种负担,对一个刚刚潜伏进目标组织的卧底的负担。
唐千的家庭生活在另一个城市,没有人知道这一家三口什么时候出的行,而且这个名字甚至在当时没有被录入档案中——在那个时候,大多数的情况是等到孩子快要上学的时候,父母才有心去操办关于身份证明的事项。
而唐枫这个名字的出现更好解释。没有人希望自己孩子的真名和一个犯罪组织挂上关系,小孩一旦长大就变了样,别人基本认不出来,但如果名字不变,那或许会成为一个定时的炸弹。正因如此,到后来无论是宋荆还是真名不详的唐桦,都把唐枫这个一时兴起起的名当做了这个小孩的名字。
就算是在后来宋荆跟宋乔雨留下嘱托的时候,她也同时有些害怕,自己这位缺点心眼的儿子会不会反而暴露了唐千的过去,因此用了唐枫的名字作为危机的提示。
唐千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寄住在叔婶家里,普通平常,没有任何危险。但唐枫是卧底的弟弟,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唐千的身份和过往就有可能暴露在旁人的眼中。
不仅仅是找不到这个孩子的来历,能不能把他送走也成了唐桦的一块心病。毕竟同伙都知道了他有一个同住的弟弟,之前作为阿华,他又已经自称父母双亡来避免别人进一步的追究。如果这个弟弟突然消失,他该怎么解释?
因为生活过于艰难,有一天心血来潮,把这么大一个弟弟随手送人了?
对于一个有房有车的年轻人来说,这种事比天上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便宜弟弟更加扯淡——因为后者真的发生了。
总而言之,唐千就这么留在了唐桦的家中。唐千很好养活——毕竟乖巧也需要本钱,不竭尽所能的试图干点家务活,或者自己拿好自己的午餐晚餐,根本不敢自称是一个乖孩子。
唐桦的任务是进行各种货物的交接,有时候还要在约定的地点和人交换情报。他们有固定的上线提供交流的地址,而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就成了很好的遮掩工具。得知唐桦有个弟弟以后,交接的地点也从咖啡厅酒吧等闲杂人等所在的地方,换成了快餐店甜品店这样更平易近人的所在。
毕竟,谁又能想得到,一个手忙脚乱带着弟弟的大小伙子,其实会是一个进行秘密犯罪活动的组织成员呢?
第一次见到高先生,也就是后来故去的韦高驰,正是在一次这样做掩饰的会面当中。当时的唐千已有四岁,刚过完唐桦给他拟定的生日,其实实际上也确实到了年纪。
高先生到了的时候,他坐在座位的一旁,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舔舔手上被提前砍掉一半的雪糕,过的好不惬意——另一半不是店家连这点东西都要缺斤少两,而是唐桦叫人帮忙拿去分开的,他查到四岁的小孩不能吃太多这样冰凉的食物,所以刻意减了分量。所以另一半已经被他趁早几口啃完了。
一个乖巧的小孩是不会轻易和大人对着干的。唐千秉持着这样的原则,因此也并没有提出异议。再说,他本来就已经很开心了。
有些原本并不在意的东西,会随着事情的逐渐明朗,或者个人认识的逐渐完善,在之后的人生中以记忆的形式浮出水面。当时年幼的唐千并不可能轻易的认识到这一点,直到危险发生之前,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
他已经相当敏锐了。
作为一个被放养的孩子,唐千有自己的房间。在唐桦两室一厅的小公寓里,只安了一个儿童床就占据了原本书房的位置。据说是因为请教了一位养着同龄女儿的朋友,唐桦给所有桌角加装了缓冲垫,避免孩子磕着碰着以后,就这样放心的任由小孩玩耍。
那是一天夜里,唐千悄悄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有点饿又有点不饿,有点渴又有点不渴,有点困又死活睡不着,于是坐在沙发上依照惯例的进行发呆这项古今不变的传统运动,正碰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在这时返回的唐桦。
如果那时唐千再成熟一些,应该能察觉到当时的唐桦似乎过于冷静了。但他所看到的,只是唐桦有些狼狈,手上还有未擦干的血迹,似乎经历了什么很危险的事。
小唐千的感官很敏锐,记忆力不错,但反应却比较迟钝,面对这样形容不太端庄的便宜哥哥,只是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并没有太多的反响。唐桦第一时间甚至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个安静的小家伙坐在沙发上,连开了灯都没来得及留神,直到自己拿不起热水壶倒不了水的唐千弱弱的开口向他讨水喝。
“你慢慢喝,别呛着了。”唐桦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孩当场抓包,实在有些头疼,“既然你看到了,我就顺便跟你说好了。喝了这杯水,以后不要随便跟人说自己知道的事,如果他非要问就说不知道,再不济也可以装哑巴,明白吗?”
小孩专用的塑料杯里倒进了四分之三的凉水,另外加上的四分之一是刚烧开的热水,中和起来的温度刚刚合适,入口以后,喉咙到胸腔的位置能暖和好一阵。
这就是唐千所陈述的“严正警告”的原型。
继一杯牛奶让一个小孩叫了三年哥哥这样的约定以后,一杯白开水的价值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甚至不需要威逼利诱,唐千确实很遵守自己与他人的约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坚持。
不得不说,年幼的唐千真的是一个很好拿捏的娃娃,和长大以后完全不同,听话这一点特质甚至不仅仅是表面功夫。即使后来发现了一些异常,甚至出言向唐桦询问一些更敏感的问题,也并没有改变这种本能般的乖巧。
唐千是独生子,唐桦也确实像是他的一个哥哥。越往后,唐桦也越发现这个孩子不仅敏锐,也是真的守口如瓶,所以也会和他讲一些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
“有个人的女儿和你一个年纪,据说没你那么好养活。”唐桦很是感慨,觉得自己虽然捡了个麻烦孩子,但运气其实还算不错,“一不留神就磕了碰了什么的,小女孩最爱漂亮,眼睛旁边却碰了个疤。这一闹腾,可把她老爹操心坏了,整天盼着早点回家。上次我顺便跟他讲你能自己一个人在家多久不用管,他听着都害怕,他就不敢让他家宝贝欣欣这么随便的过日子。小唐,你可真是个厉害的小娃娃。”
唐千或许有对此感到高兴过,但他只会悄悄的把头埋在被子里傻乐。在被子外头,他自有一套成熟的小大人应有的尊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及送唐千回家的事了。唐桦确实有过害怕,害怕唐千走了自己的身份或许会遭到怀疑,自己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宋荆那边的调查也毫无进展,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曾经居住在另一个城市。目标错误的推理,当然是徒劳无功。
至于后来,在宋荆带着唐千沿路往回的彻底调查中发现唐千其实并不是本地人,进而通过几具白骨化的尸体找出他的真实身份,这就是后话了。
但在当时,唐桦甚至怀疑过这是不是哪个不知名的山沟沟里出来的娃娃,才会这么早熟懂事,总是想要主动帮忙。更重要的是,这孩子确实应该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就溜进了那个仓库中。
但最后,他还是自行否定了这个结论,毕竟山沟里的孩子应该不会对着凉水就皱眉。唐千就是这样,虽然还是会主动又乖觉的把水喝下,但总让旁人觉得是不是亏待了他。
小日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得还挺精致。
“你一个人在家如果遇到危险,要及时叫我回来。”唐桦对这个弟弟的自主程度很是放心,但也必须多加嘱咐,“你就打电话,这个手柄拿下来就可以按数字,按完我就听到了,打给我告诉你的这个号码。这个号码你可要记住了,实在不行就报警……不对,还是先报警,安全更重要。”
唐千记得很清楚,到现在都能把那串数字背出来,可见那是一场很成功的教学。
但事不随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