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风从林间扫过，为众人脚下的土地添了几片落叶。
    简依然情绪激动的表达到最后已经几近声嘶力竭，望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余哲森稍微有一点动摇。
    他确实没怎么了解复兴都市之外的世界，按照管理局的宣传和教科书上的说法，复兴都市的外圈是以工农业生产为主的开拓区，开拓区的外部则是广袤无垠的文明荒漠“外域”。
    在复兴都市违法犯罪的人经过审判之后将被遣送至开拓区从事义务劳动，而在开拓区继续破坏铁穹秩序的下场是被流放至外域蛮荒自生自灭。
    余哲森过去一直没有怀疑过这套程序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这套程序相当仁慈，给有罪之人以赎罪的机会，通过义务劳动使之改过自新。
    但简依然却提到这里面存在冤罪和倾轧，并且称复兴都市为“吸血吮髓”之地，这番言论对于他这个从小到大活在铁穹秩序美好和平外表之下的人而言过于震撼。
    “前辈，你不是有个朋友，叫沈云秋吗？”简依然凝视着余哲森的眼睛，“他的家人不也层被送去过开拓区吗？以你对那家人的了解，你觉得那是他们应得的？”
    余哲森答不上来，他认识沈云秋一家人，也无法将他们与自己脑海中“应该被遣送开拓区的犯罪者”这个概念相联系，但事实却是倘若自己没有帮沈云秋筹集赎金，沈父沈母和妹妹此时应该仍然在开拓区。
    不行，不能再这样想了！余哲森暗暗咬牙，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简依然牵着鼻子走。
    铁穹秩序存在各种烂事和弊病，这些他早就知道了也早就有所觉悟，但无论如何轮不到归临教派这种恐怖主义邪教、杀人如麻的刽子手集团来教自己！
    “小简，你的煽动能力很强，诡辩逻辑也很清晰，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受到教长们的青睐成为高阶祭司。但是这一套对我没用，因为这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黑白，你可以说出无数个复兴都市的缺点，我也能说出无数个它的优点。”
    余哲森的眼神复归清澈坚定。
    他接着说：“只宣扬自己相信的东西本身没错，但想要强迫立场不同的人相信，那就不是光动嘴皮子的事了。”
    “是前辈先越界的。”简依然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我只不过是对你的越界进行回击而已，不然怎么能让跟随我的人放心呢？”
    旻渊和成泰亿互相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些尴尬，他们刚才确实紧张过，担心简依然会被余哲森说动倒戈。
    “越界？好吧。”余哲森耸肩，“反正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愿意回来是你的自由。但我也有职责，消灭每一个闯入复兴都市的邪教分子。”
    说罢，余哲森抬起手腕，多功能警棍在他手中切换出了新的形态，是孙鸣航曾经使用过的金属直刀。
    “你认真的？”简依然身子微微后仰，神色有些吃惊，很快又坏笑揶揄：“还是说恼羞成怒了？被我拒绝觉得很没面子吗？”
    “没有跟你开玩笑。”余哲森转动手腕舞了一个刀花，“顺便也想看看你的身手长进多少。”
    成泰亿听了便准备主动进攻，但依旧被简依然拦住，她固执到近乎严厉地命令道：“旻渊，带成泰亿和那家伙去找姓赵的交易，我要和前辈单独叙叙旧。”
    “高阶祭司……”成泰亿感到头疼，哪有让首领负责断后的规矩？
    但旻渊没有说什么，忠实地执行了简依然的命令，在后方打开了空间转移裂缝的黑色十字。
    “走吧。”他帮成泰亿扛起了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杀手，“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
    余哲森没有等他们商量好，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旻渊和成泰亿带那个杀手走，当即主动冲上前去。
    但简依然身影快速横移截住了他，斗篷在移动中高高扬起，她从斗篷下亮出了一把质朴的金属长剑，近身格挡住了余哲森手中由多功能警棍变化而来的直刀。
    余哲森见过这把剑，在那个“梦中决战之夜”，简依然曾经展示过一手以银丝隔空御剑的技术，不过现在她似乎没有发动异能，而是直接以手握剑来与自己战斗。
    论力量当然是我更胜一筹！他在心中低吼，手腕施力用刀压着剑身推向简依然。
    简依然用巧妙地移步避开他施力的方向，剑刃一滑侧向卸力，随后与之脱离接触。
    成泰亿和旻渊进了后方的黑色十字，两人判断了一下认为简依然没有一同撤退的打算，于是先行一步离开。
    简依然一边后撤躲避余哲森的刀锋一边尝试重启谈话：“你没有用全力阻拦他们俩离开，说明我们还有得谈对吧？好了别打了，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我都不需要向什么人表忠心。”
    “你的归临之神在天上看着你呢。”余哲森戏谑调侃了她一句，攻势随即放缓。
    “噗……哈哈，你懂什么归临之神？”简依然撇了撇眼睛表示鄙夷，随手把剑甩在了脚边的地上。
    余哲森也停了下来，不再向前逼迫，手中的直刀重新变回多功能警棍的样子。
    两人像是有所默契一样，同时放弃了自己的武装。
    简依然看到他把警棍收起别在腰后，眼神立刻变得欣喜起来，尝试着迎上前去：“前辈……”
    余哲森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制止她靠近的动作：“停下，除非你想被俘虏，否则就保持距离。”
    “咦？”简依然不解地看着他，但还是听话地停了下来，“那你收起武器是什么意思？不代表我们能做朋友吗？”
    “只代表我愿意听你说几句不带立场的话。”
    “不带立场的话是指什么？”简依然思考了一下，笑道：“不会真的要叙旧吧？可是好像也没什么旧可叙。难道你想听我聊最近过的怎么样？”
    “我想听听你的理想，或者说中短期的目标。”余哲森的表情不苟言笑，“你们有一艘潜艇，却没有回弗里德海姆那边，估计是燃料不足，那就应该还游荡在七岛市附近的海域。教派既然和‘黑龙’并无瓜葛，那你替姓赵的跑腿的目的应该只是单纯的利益交换。怎么，是当初潜艇上的那些人遇到生存困难了吗？”
    简依然一脸自嘲地点头承认：“你猜的真准，没有教派的后勤支持，我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要是再不想办法挣口饭吃，可能真的要饿死了呢。所以我中短期的目标只是让大家能活下来而已。”
    “活下来之后呢？你打算带他们回方舟？”
    简依然微微皱眉：“你又不愿意来我们这边，问那么多干什么？”
    “小简，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偏不。”简依然初次表现出了抗拒的态度，“前辈拒绝了我的邀请，那你对我来说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普通朋友才没资格这么深地关心我。”
    “你想说，交浅言深，是吗？”余哲森摇了摇头，“你越这样我反倒越肯定，你们不是不能回到方舟，留下来是在构思什么阴谋。”
    “大概在前辈眼里我们这些人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错的吧。”简依然冷着脸说，“我明明说了自己不会与你为敌，以后也不会，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突然在林子外响起，简依然惊讶地循声望去。
    在看到那辆渐渐驶近的豪车之后，她满眼怨怼地瞪向余哲森：“前辈还喊了别人来吗？你之所以跟我聊天，难道只是为了等帮手？”
    余哲森忍俊不禁，反问道：“你看，你现在会这样想，那你刚刚有什么资格埋怨我不相信你？”
    “也是，你哪里需要什么帮手……”简依然叹了口气，“是我自己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了。既然有人来了，那我们的交流到此为止吧。”
    “等等，你现在也走不掉吧，在旻渊回来接你之前。”余哲森在她转身之际赶上前去，重新拦在了她前面。
    被他堵住的简依然有点意外，她朝从林子外靠近的那辆豪车又望了一眼，咬牙问道：“你想干嘛？让别人看到你和邪教徒在一起吗？”
    “冷静一点，谁知道你是邪教徒呢？”余哲森不由分说拽住了简依然，一把扯掉了她身上披着的那领斗篷。
    “你……”简依然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当她还在因为斗篷被扯掉而震惊的时候，余哲森的手出其不意地快速靠近了她的脖颈。
    “咔嚓”一声，一枚异能限制器颈环被戴在了她身上。
    简依然涨红了脸，怒目圆睁，反手一巴掌甩向余哲森。
    余哲森其实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但这会儿故意不躲，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不过当发觉简依然还想打第二下，他立刻动手制住了她的手腕。
    “好卑鄙啊！前辈！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简依然无法泄愤，只能嘴上骂两句。
    “彼此彼此，我也看错过你，就当扯平了。”余哲森颇为无赖地笑笑，“是临时起意的，给你说声抱歉，因为我觉得这可能是唯一一个挽救你的机会。旻渊那人我了解，看起来彬彬有礼冷静明智，实际上是鹿泓和邪教的双重脑残粉，阿丽塔诺娃就更不用说了，整一个女疯子。成泰亿和潜艇上那帮人也是亡命之徒。你和他们混在一起搞阴谋，迟早自取灭亡。”
    “我可谢谢你啊！我不需要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关心！真以为我是被你带出来的安全局新人吗？我是归临之神的侍从！是害死你父母的那个邪教的战士！”
    余哲森没有被她气急败坏之下的口不择言激怒，心平气和且幽默地对简依然说：“你现在再怎么气也没用，不如假惺惺配合一下，待我捣毁了‘黑龙’把姓赵的那一伙连根拔起，再考虑放不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