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荆州城内外冰霜遍地,寒气逼人,长江和瓦子浦湖面飘荡过来的浓雾笼罩四野,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空朦,十丈之外难以见物。
辰时之后,朝阳奋力升腾,寒雾初散,城北拱极门外,张弼、马文泽率两营侍卫从卸甲山营地开拔过来列队待命,随后就有城内各府衙中低层官吏,并名望大族之家子弟呼朋唤友,带着妻妾及成年子女陆续出城,在护城河外空地三三两两成堆聚集,翘首以盼。
不多时,一阵阵带着喜庆的萧鼓礼乐声中,中府官员们骑着马出城,后面又是小队班剑侍卫为前导,大队则打着金瓜银锤伞扇,高举仪仗旗牌,还有刀槊弓弩等真家伙也有配备,自除夕发生了刺杀凶事,侍卫们再逢皇帝出巡可是万分紧张,绝不敢掉以轻心。
柳安民、牛默各带队前引后押,韩龟寿、乔驹子各带内侍左右随从,中间缓缓行驶的是一辆六驷拉拽,厢顶高高耸立有九仞日月升龙旗的金根大车。秦并天下,阅三代之礼,或曰殷瑞山车,金根之色,是谓金根车。
如今皇帝宫廷所有的舆服仪仗等相关礼器,比较实用且急需的都已经配套制齐,皇帝车驾有金根、乘舆、安车、耕车、戎车、猎车共六驾,原本用于军事的革辂则改回汉制的戎车了。
刘义符的金根车之后,是皇后、贵妃的軿车,当然还有前一日由襄阳州兵护送南下的义兴长公主刘惠媛所乘,也是軿车,但漆色与雕纹,规格大小有点差别,共有六驷紫罽軿车、四驷赤罽軿车、三驷油画軿车三等,当然还有其他细节,如伞盖、华蚤也不一样。
之所以搞出这么大的排场,是因为这天的日子非同一般。魏晋南北朝秉承两汉之礼俗,除夕之后,以正月初一为元日,也称“鸡日”,《问礼俗》有言: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
《荆楚岁时记》载:正月初七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纸或镂金铂为人,张贴于堂舍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
故节日活动有四,食七菜羹应七日之数;剪纸人或镂金铂人以象征人日;士庶妻女皆制华胜,以分赠亲友;出游登高宴饮,强健体魄,聚会赋诗以抒情怀,并交友雅集。
无论北国还是江南,此日皆是举国同乐,君臣同庆,士民皆欢。所以,人日节庆还具有十分隆重而深远的正治意义。
“吾皇万岁!人日大吉!”
“吾皇万寿!国泰民安!”
一出瓮城门外的护城河,刘义符就听到车外的人群此起彼伏,七嘴八舌地大声道贺,一时有点吵闹,他拉开素白金边的窗帘,朝车外挥手相应,就看到道旁两边的士庶皆躬身行礼,场面乱糟糟的,但这才正常,官员们反而只是行礼,不凑这个热闹了。
车驾前行后,城中官吏士人、甚至小民都纷纷出城跟在后面,到城北从纪南城东绕过,一直到三十里的紫漳山东麓,已是暖阳当空高照了。
这处山脚下,从去年秋动工修建的州学已经落成,其占地近五十亩,四面修建有高墙环绕,内有学舍、寝居、藏书馆共数百间,可容纳五千士子就学,同时这一天也是正式开学之日。
早在两天前,荆州附近的士人就先一步赶来入学,而即将并入进来的雍、郢二州士人也会在元宵之后转移过来,原雍、郢州学则分别改为襄阳、江夏郡学,其余还没有学宫的州郡,新的一年也要开始营建了。
紧邻州学东面两三里外的小树林被砍伐一空,地面被平整扎下了成片的临时营帐,四面没有围栅栏,但有过道分隔成许多小营区。高道谨、王公度、李德元等将领带着一军士兵提前一天入驻,四周围皆有军士把守。
刘义符带着皇后、贵妃、公主,并女官、内侍百余人先入营休息更衣,官员们大多也带有家眷同行,此时各入指定的营区,整个场面喧闹有序,欢声笑语一片。
一座非常高大的方形大帐内,吉翰与高道谨等中府文武高官,以及左子逸、刘怡等近臣们先入帐就坐,刘义符身着十二旒白珠衮冕,腰悬履霜之剑,在韩龟寿、乔驹子、陈裨等内侍随从下步入大帐,虽是节日游宴,可皇帝并无私事,只是会随意一些。
“恭迎陛下!人日大吉!”官员们一齐起立见礼。
“众卿平身!”刘义符面带微笑,微抬双手又向下压了一压,意示官员们落坐,又道:“值此吉日本不宜再谈政事,然则国事亦是刻不容缓,既已至此,请蒯先生先说说州学的情况。”
蒯广徽等博士本就在州学内,先前就跟着迎驾入营,闻声起立奏道:“陛下!至今入学士子已有两千多人,若加上襄阳、江夏,恐过六千之数,是以新学宫西面的旧学舍还得保留,这足以容纳,只是为师者却是远远不够,臣请陛下广纳贤才以授课业,如此方不误大事。”
这门槛一降低,士族、寒门、庶族小地主之家也纷纷送子弟入学,造成这么个情况令刘义符始料未及,其实荆襄豪族家学渊远流长,能任教的人才还是有很多的,只是他们大多不愿意教授寒门和庶族士人,于是既不出仕,也不愿应征前来。
在秋冬义阳之战前,连宠山民、蒯广徽等荆襄士林之首也只是碍着面子勉强奉诏,但宠、蒯二人也不是说一不二的,只是影响力要大一点,有些人还是不给面子。
刘义符一听此言,嘴角一翘,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转头看向何承天道:“何长史!如此情况你应该有预料,可有良策?”
“子曰:有教无类;学而优则仕;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何承天连吟出三句《论语·卫灵公》篇,又解释引申道:“陛下巡幸荆州,治学之目的自是选才,无论是为师者还是学子,皆是为了择其优者治国,那么师生入学皆是事君,先敬之以事,再求之以俸禄才是为臣之道,不愿应聘者,陛下强求亦是无益,待到湘、梁、益三州名士高才应召,州学的情况必有所缓解。”
何承天此言,正合刘义符心意,自在襄阳亲自登门拜会蒯广徽被怠慢之后,刘义符对这年头的名士就再也没有了三顾茅庐的赤诚之心,求贤的诏书早就通传诸州,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尽管何承天与蒯广徽私交不错,可这话蒯广徽就不爱听了,皱了皱眉干咳一声,起身正要开口,吉翰却抢前出列道:“陛下!时辰不早了,稍后还要登高望远,宜先议建康使者所求之事!”
所谓建康使者,自然是到彦之派来的萧思话、刘荣祖二人,可这情况有点尴尬,理论上刘义符才是合理合法的皇统,萧、刘二使本就是刘义符的臣子,现在却效忠代表那僭越之主前来,刘义符是不可能召见他们的,不然双方都难堪。
可他们所求之事又不得不重视,是以萧、刘二人已到荆州数日,刘孙登与其接触了两次,探明来使意图上报,事情却还没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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