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寇谦之,宠法起有些郁闷,如果早一步结交,使其向拓拔焘说合一二,那么迎毛德祖南归有可能事半功倍,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现在拓拔焘召见在即,有点来不及了。而且至今也没摸清楚,魏国君臣是何意向。
“胡仆射!不知我朝所请之事,贵国君臣可否应允?”
“这可就难说了,不过宠太守放心,我朝既准许贵使入境,那事情便可商量。”胡觐看了看前方崔浩与步堆的车驾,左右随从也隔得远,便打马靠近小声道:“说不定宠太守明日便可见到毛使君,但其他将领胡某可就不敢何证了。”
宠法起闻言又惊又喜,疑惑道:“此言怎讲?莫非诸将已效力于贵国了?”
“不错!宠太守是明白人,我朝陛下北伐柔然,有贵国广威将军、陈留太守严棱,荥阳太守翟广、建威将军窦霸、振武将军姚勇错、振威将军吴宝之、司州别驾姜元兴、治中窦温、参军督护张季等从征,皆立有战功,并已于年前就在平城安家落户,怕是不愿南归啊!”
宠法起一听,心中大恨,永初三年魏将奚斤南侵,严棱此人曾戍仓垣,滑台失守后严棱主动率文武官兵五百多人向奚斤请降,以致荥阳跟着失守,如今竟拉着翟广一起降魏了。
有这两人带头,被俘归降的将领也就多了,宠法起一时怔忡无语,委婉地问:“那么毛使君情况如何,其余将领可曾出任贵国官职呢?”
“毛使君甚有气节,刚毅坚贞,我朝陛下也颇为钦佩的,见不得为用,便赐下宫女张智朗为妾,以照顾起居。其余有冠军将军、东郡太守王景度,弘农太守窦应明,上党太守刘谈之,宁远将军刘芳之,振威将军、河阴令窦晃、洛阳令杨毅七人闲居,所以宠太守要有所取舍啊!”
这下宠法起心中有数了,那么加上毛德祖一共有七人可以迎回,已接受魏国官职的,那是免开尊口。于是,宠法起继续打探,又问:“不知贵国有何要求?”
“呵呵……想必贵使已得知,柔然大举犯边,我朝今年可能将继续北伐,如此必得举国运粟于塞上屯仓,是以在互市一事上,只要贵国能提供更多粮食,此事必然可成。”
这年头粮食都是战争储备,有窦应期同行,宠法起对于荆州中府财税状况,以及今后的大略举措都有相当了解,岂敢轻易松口。
可他不提,胡觐这时却主动提条件了,笑道:“其实贵使来访,我朝已有人向陛下进言,以可赎还之七人,每人十万石粮食,如此可放得归。然崔太常以为太过,为免恶了两国邦交,还是以略低一筹之粮价换我朝之盐铜、牛羊、皮货之物,份量不低于五十万石,宠太守以为如何?”
“呵!胡仆射这算是狮子大开口么?”
宠法起气极而笑,别谈什么直接以粮赎人了,即是等价互市也不能调出五十万石的粮食,而且北魏的铜矿就是夺自本朝襄城、弘农、河内三郡、青州兖州等地,解盐同样如此,那都是景平元年侵夺,所以说是互市,他们仍是白白获得。
“此言从何说起?贵国陛下移驾荆州,我朝可是首先表示诚意,在此事上更是极大的让步了,不然若是以北平王之意,十万石粮食换一人,贵使岂不是要为难了?便是贵国关闭互市,难道我朝还真缺这五六十万石粮食?”
“啊?原来这是那南平公长孙嵩之意。”
宠法起恍然大悟,长孙氏可是皇族拓拔氏分支,后改姓为拔拔,其家族在前昭成帝拓拔什冀健时便担任南部大人,如今更是与平阳王长孙翰、宜城王奚斤、高阳公安同等八人在止车门外听理政事,号为“八公”,而北魏的军国大事便是以八公为核心来决策。
传闻长孙嵩断事,一向以强横果决著称,若是此人提出确有可能,且此时多半随驾在静轮宫内,有此人在,事情就变得不太好办了。有求于人就是这么被动,宠法起深感为难,一时无言以对,听胡觐之言虽有未之意,但他可不觉得胡觐真有什么好心。
白登山位处边塞之地,昼夜温差很大,清晨如寒冬一般凛冽,至巳时暖阳斜照大地恁添和煦,如浑水河岸吹来的风也不那么割脸,过了大道坛斋庙很快就能望见那一道光秃秃的灰褐色山岭绵延,在如浑水边陡然被截断,而静轮宫便倚山而建,依山势呈阶梯状分布,青灰色宫殿房顶与朱红廊柱形成一种独特的层次感,显得华丽而壮观。
高高的宫殿台基御阶之下,两座耸立的斗拱阙楼两侧与宫墙相连,门前守卫的魏军宫禁士兵,都头戴着尖顶插有染红野雉翎羽的镶甲片皮盔,内着朱红短褐和大口裤,中穿连体袴褶,外披铁甲,乍看服色与宋军几乎相同,但服式不一样,长相是高鼻深目白脸,脸颊部位更是长年风吹带着一种死皮龟裂的彤红。
崔浩与步堆的车马队停下了,宠法起也在此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袍,手持节杖带上窦应期,随崔浩等三人一路过宫门,拾阶而上直入静轮宫崇虚殿。
崇虚殿是前殿,后面还有正殿为静轮殿,后殿为玉虚殿,两侧各有东西偏殿与直阁,是一整座完整的建筑群组,规模宏大,气象万千。
此时殿前广场上没什么人,只偶尔有成队的内侍宫人走过,以及值守的宿卫,远处传来一阵阵钟声,整个殿内显得寂廖肃穆,此地显然不是正式的朝会之所,算是正式定论前的私下召见了。
五十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若在太平时节于北魏来说不算什么,但战时哪怕是一石粮都极为重要,宠法起自认为不可能同意这个数字了,他一路寻思着已经有了主意,脚步变得愈加轻快稳重。
有步堆这个鲜卑人在,崔浩也要避嫌,胡觐作为回都的使者是本职,这时也不再说话了,一行人只闷头急走,到了崇虚殿外先遣内侍通传,崔浩与步堆、胡觐先进去了,宠法起与窦应期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内侍带进东偏殿谒见。
此时殿内已经有十几人分坐左右,里侧正中的丹墀之上铺放了朱漆宽榻,条案后坐着一名十六七岁的高大年轻人,其额头宽广,眼窝微陷,两道浓眉与高挺的鼻梁特别显眼,一身圆领窄袖的朱红长袍,头上却戴着金饰雕簪貂尾的武弁鶡冠,与一身袍服不太协调,有点不伦不类。
宠法起步入殿内,无视众人一齐投过来审视的目光,手持节杖躬身行礼道:“臣大宋襄阳太守宠法起奉吾皇之命回拜,闻大魏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大捷,有礼奉上以为贺!”
“善!贵使此来倒是正当其时啊!”拓拔焘嘴角微扬,伸手虚抬,又道:“朕亦听闻,贵国主亦颇知兵事,去年冬于义阳大破檀道济,如今稳据荆襄六州,殊不易啊!”
宠法起一下就听出了其称呼不敬之处,立即出声更正道:“此言差矣,吾皇承先帝大统,得位居正,虽逢叛臣乱国,然大魏皇帝陛下既派使通好,今却以国主称之,未免不妥!”
“是吗?朕闻贵国主虽据荆州,然久未建都,亦未开国建制,名不正言不顺,而建康诏以废之,另立新君,究竟谁居正位呢?”
“此乃悖论,为人臣者不宜妄加议论,大魏皇帝陛下身为至尊,更不宜以此轻贱,否则若贵国遭逢此事,又当如何自处呢?”
作为人主,当然也很忌惮这种事,拓拔焘顿时脸孔涨红,哑口无言自讨了个没趣。这时旁边一人见此,连忙出声转圜道:“闻贵使来朝,欲赎回泰常六年之战俘,可是如此?某家安同,最近以光禄勋兼鸿胪卿,但问贵使打算以何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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