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大亮,武关城内的军衙大院一片乌青色,堂上还亮着灯烛,忽然一阵急促的警钟声响起,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赫连那突于一夜没有睡好,天不亮就早起,眼睛还有些发红,正伏案狼吞虎咽用着朝食,闻声手中竹箸一抖,白乎乎的蒸饼“噗”的一声掉进羹汤碗内,激起汤水喷溅了一脸,顺着黑脸一大把络腮胡子直往下滴,襟袍被滴湿了一个个油水点。
“砰!”赫连那突于暴怒,条案被拍得跳了起来,顾不上杯盘狼籍,撩起襟袍抹了一把黑须,阴沉着脸起身就走,堂外的亲兵慌不迭地跟上,一路直往南城头。
登城一望,只见丹水南岸宋军大营的灯火正在逐渐熄灭,天色越来越亮,视野更为开阔,足以看清宋军正在调动,一面土黄色“李”字中军大旗向河岸移动了一段路,在空地上停住,左右兵将簇拥,气势逼人。
只片刻,其军前阵约三千余兵力在一面碧色“张”字将旗下引领下,抵近河岸搬运木料,一队队士兵前出下于河水中,寻找水位不太深的地方打桩架梁,扎建浮桥墩台。
而丹水北岸的狭隘山道间,也有一面金色“樊”字将旗指引着三千余兵力迫近城郊,其前队约一个营在城郊空地处列阵以待,中队两个营隔后两百步之远,卡住路口列成了竖式长方阵,其余三营则下河岸,也在寻地点打桩架桥。
这时部将姚澹也闻讯登城,赫连那突于便问:“那李德元麾下,姓樊、姓张者何人?”
“据探马生擒宋军斥侯刑讯,姓樊者乃襄阳郡尉樊璋,姓张的则是义阳郡尉张磐,宋军欲建浮桥至少需要两天,今日可观望,明日必得出兵击之,以焚其桥墩。”
赫连那突于哼了一声,大为不满道:“仅观望吗?某意先出城歼灭宠咨所部,反夺商县以引援兵南下,你看如何?”
“如此也好,不若某先引兵出城击之?”姚澹并不愿率兵出战,故以进为退,主动请命。
不料,赫连那突于却不容置疑道:“不!宠咨既有兵五千,你与某率兵三千亲自出战,以叱干皮罗将兵二千守城!”
“好!叱干皮罗将军必能稳守关城。”姚澹面带讨好的笑容,无奈点头赞同。
叱干部可是胡夏国内鲜卑大族,赫连氏出身匈奴铁弗部,所谓“铁弗”,最初是赫连勃勃的曾祖父刘虎的部族称谓,即指父为匈奴人,母为鲜卑人,称匈奴铁弗部,与刘渊同为南匈奴单于后裔,不过赫连氏是右贤王去卑之后。
刘虎曾降晋暗中发展人马想要自立,后被并州刘琨看出意图,联合北魏的前身代国拓拔猗胪夹击大败,逃往关北朔方之地依附前赵刘渊,得以存续。
前赵败亡时,传到其父刘卫辰又附前秦,再次壮大。可这时鲜卑人经历了内乱后,拓拔珪卷土重来,重占代北开国建“魏”,派兵攻打朔方,刘卫辰率兵迎战大败,被魏军俘虏杀掉。
这时后秦初立,年轻的赫连勃勃还不叫勃勃,而是叫刘敖云,只好投奔叱干部鲜卑人,结识了一个关乎他一生大业的人,此人名叱干阿利,是叱干部大首领,被后秦封为高平公的叱干没奕于之子。
叱于没奕于长子名叫叱干他斗伏,看出赫连勃勃有虎狼之心,便打算将他送给北魏为质,不想叱干阿利听说了跑去劝阻,见兄长叱干他斗伏不听,派兵半路将赫连勃勃抢走,送到高平公没奕于那里效力。
叱干没奕于一见赫连勃勃非常欣赏,还把女儿嫁给他,助他恢复实力。但匈奴人骨子里带着狼性的凶残,无视人伦恩情,赫连勃勃为了自立,先袭杀了收留自己,并得以壮大部族的岳父叱干没奕于,兼并清洗其部族,自号天王、大单于、建国号为夏,还妄称是大禹之后。先叛岳父,再叛后秦姚兴。
而这个叱干皮罗,便是被赫连勃勃建国后封为将作大匠的叱干阿利的侄子,麾下同样是自己的部族兵,姚澹与其有些交情,赫连那突于这么安排,他也没法反对。于是二人在城头观望了一会儿,便召来叱干皮罗部署防务留守,共率兵三千直出北门。
武关城北的山道转过一道山嘴,地势陡然开阔,丹水北岸有一大片微微倾斜面的平地,长约六七里,宽二三里,这片平地往北的尽头处,便是宠咨所部据营之地。
就在赫连那突于调兵出城之时,庞咨同时收到潜藏在门外的暗哨回禀,立即率四个旅出营,选取依山脚高处列阵,斜向河岸山道。
前阵是更换过崭新筩袖铠的顺阳兵两个营,郦道亘在前阵指挥,以左、右各五都列成两个方阵,五个横排,以大橹架起人臂粗一丈五尺的拒马长矛,二排橹盾则一丈三尺,三排一丈二尺,四五排就是正常步槊的长度,为九尺。
右侧临河布置顺阳兵两个营,左侧是靠北的山脚下,以顺阳兵一营为前阵,羌人与鲜卑人降兵部署在后,中军以剩下的顺阳兵、降兵各一营。
刚排阵完成,胡夏兵便转过山嘴出现在视野之内,约两百精骑为前导,后面还有近千骑队与部族杂合的步兵,一到开阔地便开始整队,以战斗队形缓缓推进。
眼看交战在即,庞咨看了身旁不远处鲜卑降将一眼,问:“秃发当利能!你可识得赫连那突于?”
“某认得!可需要我等先破其前军骑队?”
庞咨摇了摇头道:“不必!待会儿听我号令,你只需死死盯住赫连那突于,绝不容其走脱,若能斩其首,某保你能得大用。”
“当真?”秃发当利能又惊又喜,小声喃喃道:“可某又听闻南朝人不信任北人,极为鄙夷,这……”
秃发氏本是鲜卑人拓拔氏别部,即秃发部,汉末为拓拔氏排挤迁往河陇,至前秦亡后据凉州建国称南凉,后失凉州仅据河遑西平郡,被乞伏氏鲜卑,也就是西秦所灭,宗室及大部份族人北逃北凉沮渠蒙逊,少数归降了胡夏。
只片刻,赫连那突于全军已近三四里外停步,步卒原地横排,约一千二百骑在阵前分作四幢,两个骑队一南一北沿山道与山脚齐头并进,渐渐打马加速,这是要直接冲阵了。
“起槊!弓弩手准备!”宠咨大喝一声,前阵与左右士兵们一齐将长矛稍稍拉后放平一点,使长矛以橹盾为支点,尾部紧紧按地,矛尖微扬。
马队在山间深谷河地上狂奔,轰鸣的回声震耳欲聋,气热惊人之极,马速越来越快,但到中途渐向中间靠近,有合并之势。
眼看敌骑越过三里的距离,速度提到极致,渐渐接近七八十步,马上就要放箭时,宠咨再次一声低喝:“放!”
一声短促又尖锐的哨笛声响声,弓弦崩鸣,弩机“咔哒”声连绵一片,空中箭如飞蝗,无数的小黑点如蜂群般一闪即逝。
“咻咻”声响个不停,两支骑队最前的三四十胡骑应声栽倒,瞬间被后队本部人马践踏成肉泥,只眨眼间便越过一二十步,剩余骑队齐齐张弓放箭还击,但既没什么准头,又遇上步阵前队防护精良,没造成什么杀伤力。
这时步阵弩手还在装填,而弓箭手则迅速还击,又对胡骑造成了一波近距离杀伤,这下一次就使其翻倒上百骑。
但两支胡骑接近阵前挨近到数丈之远,忽地一齐向二面转向,斜撞向步阵前方如刺猬一般的长矛,一阵“啪啪”、“咔嚓”的声音接连响起,步阵前架起的长矛成片的撞断,前排步阵士兵们受此巨力也发生一阵混乱。
不过待敌骑冲过去,后面的士兵们立即递上备用的长矛替换,可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后面两支骑队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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