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晌午,初冬的太阳当空高悬,还有点火辣辣的,槐里之西的平原上,大战愈发激烈。
在一个上午的持续猛攻下,夏军骑兵已达近半伤亡,其中姚祗的羌骑与仆从骑兵五千余人已损伤大半,士气大跌,频临崩溃的边缘。
赫连韦伐无奈,不敢再调羌人与仆从出战,多次调动宫卫精骑试图破开步阵,但每当冲上陡坡,先遭弓弩连番打击,一近阵前,宋军骑兵就会居高临下反冲一阵,然后借助下坡的地利优势,保持极致的马速扬长归队,这样己方骑队在坡地上进退两难,陷入宋军两冀与中军前阵的轮番打击,屡次无功而返,凭添伤亡。
赫连韦伐也想截住反冲的宋军骑兵加以歼灭,奈何没有重骑,在坡地下仰攻又太吃亏了,根本挡不住。此时,夏军骑兵仍在不停地分队冲击,但赫连韦伐深知,若再无强有力的策略战术,此战绝难有胜算,宋军强弩实在太多了。
“北平公!让宫卫军撤回来吧,我军已难取胜,得想办法猛攻一阵寻机退兵了!”
“大胆!叱奴逢干!你竟敢扰乱军心?”赫连韦伐狠狠一抖手中马鞭,勃然作色,其实心中也未尝没有撤湍打算,但已经骑虎难下,簇退回槐里尚有六十里,想从容撤离谈何容易。
叱奴逢干恳切请求道:“北平公!非是臣不欲死战,我军伤亡实在太重了,诸将皆心生退意,若再强行以为前驱,恐有逃兵出现,那时大势再难挽回,趁现今尚能一战早谋退路,如此始平郡还能保住,不至让长安生变,望国公明断!”
赫连韦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头左右一看,中军旗鼓手之后,姚祗等将领皆在声交头接耳,悄悄观察着自己的态度,显是要上前请命,若再无表示,恐真会有将领率部逃离,顿时脸色一缓,问道:“叱奴逢干,你既请求退兵,须得同担罪责,如今可有良策?”
“为今之计无他尔,请调步军先一步向北移动,沿郑国渠南岸向东循序缓退,以宫卫精骑断后,宋军反扑也不过万来骑,能奈我何?”
“好!便依你之计!”赫连韦伐连连点头,随即传令。
阵阵苍凉的号角声中,近万夏军宫卫精骑三路出击,南北各两千骑直扑左右两冀,中路六千骑增兵攻打中军步阵,这一下让宋军压力大增。
高道谨立于中军将台上眺望,见夏军骑兵层层叠叠猛冲而来,而漫黄尘中,其后方似还有三四千骑簇拥着高高耸立的狼头大纛,步阵仍在,似无什么变化。其骑兵是难以抗衡,但步军不足为道,其实于宫卫军简直是一个拖累,只是跟在骑兵后打顺风仗而己,这也是高道谨密切关注其步军的原因。
在宫卫军连番冲锋下,前阵防线已弯弯曲曲,伤亡渐多,大量拒马被挑飞清除,大矟也持续消耗再无补给,两冀在两肋骑兵的遮护下,倒仍没什么伤亡,算是最为完整的阵粒
这时,一队斥侯游骑从战场北面绕了一个大圈直归后军,斥侯校尉很快跑到将台前禀道:“报!夏军步阵后方在开始悄然分批撤离,沿郑国渠而走,其中军约四千骑仍在观战!”
“知道了!再探!”
高道谨似有所料,只是微微颌首,挥挥手打发斥侯校尉退去,继续远望,但心中却迅速盘算开了。若夏军死战不退,即算能胜也会造成极大伤亡,槐里只是城而已,待其退走军心动摇,衔尾直追或能获得更大战果。
半个时辰之后,夏军再次损失三四千骑后退归本阵,在远处三四里外重新整队,高道谨抓住时机一声令下,大军左右肋两军骑兵大举出动,从坡地上狂奔而下,仅剩的万来敌骑留下了一半阻击迎战,其余打马飞奔而去。
夏军既无战心,才两轮对阵冲锋便扬长而去,邓龠与苑纵夫率部紧追不舍,不多时便一逃一追消失在视野尽头。高道谨命安泰率一军留下打扫战场,自领中军两万余士兵以战斗队形在后快速跟进,沿途平原上到处有敌军散乱的人马尸体,以及一些己方掉队的伤兵。
至下午申时到槐里附近,就见敌军步兵近三万,一半已涌进狭的城内,另一半还进不去,只得依城列阵,而骑兵仅剩五六千骑,正遭到邓龠与苑纵夫的夹击,步军在后方无可奈何。
高道谨大喜,立即以宠咨、杨毅各率本部一万余步卒沿郑国渠河岸迂回直击其后方步阵,以张冀、刘法章为前阵,与中军在城南展开,直接开始攻城。
槐里城墙不过两丈高,原本只是一座坞堡,上万步卒在东、西、南三面围攻,这让刚逃进城的敌军大为惊恐,无数的简易大木梯刚搭上城头,其北门便大开,步卒狂涌而出,与城北列阵的步军一起如炸窝的蚂蚁般疯狂逃窜,一下就跑得平原遍野都是。
步军一崩溃,早已疲惫不堪的宫卫骑兵跟着崩了,军将再也弹压不住,敌骑不听约束四面逃亡,几无太大伤亡的宋军骑兵随后掩杀,步军也再不管什么队形,一直向东追击,沿途到处抓俘,到傍晚黑时,竟一路追杀五十多里,到了始平郡治槐里西郊。
赫连韦伐仅率三四千骑逃进城内紧守不出,步军几乎损失殆尽,其部将叱奴逢干、及大将主、军主、幢主数百人逃跑途中被俘获。
高道谨率部赶到,在城西五里扎营,这一夜到处有途中跑散的队士兵押着夏军俘虏回营,至次日上午,俘敌人数已达两万余人,可算是大获全胜,缴获暂时无以统计。
当日,高道谨仍驻营于此休整,将夏军俘虏挑选,择其汉军士卒押回美阳,匈奴与羯胡、粟特人一律斩首计入军功,并与城内赫连韦伐对峙,同时分调各军逐步撤归美阳、陈仓,接下来,陇东之地要分两路北上。
高道谨打算留魏像率一军继续镇守扶风、武功郡一带,以安泰率一军回师镇守陈仓,命贺愔率两军步骑自岐山之西北上阴密以攻打安定,自率剩下大半兵力,待回归美阳稍作休整,携带上一批军需辎重自杜水北上,取新平便可至安定,届时东、西两路大军可在泾阳、高平一带会师,不过北面仍有胡夏重兵,战略任务仍然艰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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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谷城内,辎重粮草屯集日渐增多,库房已经爆满无处可放,刘义符已经在准备北上水,反正仇池善后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有王景度在这里坐镇调度,也不至于出什么反复,而且仇池氐人对于归降刘宋朝廷,竟也没什么太大的抵触,基本可以放心了。
近日以来,东西两路战报陆续传回,一阶段战略任务顺利达成,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艰难,主要是做足了准备,又是中府禁军为主。
只是战后的事情有点麻烦,陇东之地还有一定的豪族可以招抚,而秦州之地汉人口极少,既无法获得补给,又无人力兵源保境安民,必须得迁移一些仇池氐人、南秦州侨民回归祖籍之地安居,以保其境,所花费粮草开支极大。
从临洮也传回消息,张维、柳元景已沿洮水北上,快到了苑川,若真能从吐谷浑借到一支骑兵从西秦借道,沿黄河往东北收复灵武,到时又要分兵镇守,补给线从泾州高平川、萧关往北也仍是太长,这让刘义符一算算路程都感觉头皮发麻。
可是不趁机一举拿下,西秦就会东进一口吞下,那时盟友就成列人,只有从一开始就不给他这个机会,将其死死限定在黄河、祖厉川以西,让他去打凉州,与沮渠蒙逊死磕,这样才能保证关陇之地尽在可控局面。
十月正是粟子收获的季节,梁州索邈与益州沈叔狸各调来数十名州郡官员,以及一军青壮押运着粮草、家什农具赶到了骆谷城。
这些民夫都是南迁侨民,将随军回原籍安家,暂编为军属屯户,只待秦州收复就可以在城郊翻耕土地播种冬麦,以尽可能保证边军粮草自给自足。
民夫们先北上,但家眷要到来年开春才能逐步回迁,所需花费一半由梁、益二州承担,另一半自然由中府调给,刘义符与郭叔融近来便一直在筹划此事。
这一早,刘义符与郭叔融、杜令琛、刘旷之及一批梁、益二州中高层官员,率一万多军民携带着辎重粮草离开骆谷城,沿西汉水北上,途中道路多经过翻修,又建有军寨补给,经六终于出了祁山,先在西县驻营。
这时前军陆万斛已与垣护之、贺安平攻取略阳郡临渭县,李德元派冯晏、杨练子率骑兵先一步往冀县阻击陇西撤归的胡夏驻军,自率中军与陆万斛会师进围水。
不料,赫连助兴与赫连叱干在段谷大败之后,再无兵力守城,遂率残部北逃陇城,扼控长离川河谷南北要道,李德元中军一到,就此兵不血刃便夺取了上邽。
而陇西被西秦军接收后,胡夏兵西出洛门,在冀县废城之西的甘亭一带被冯晏伏击大败,几乎全军覆灭,主将陇西郡守赫连叱以于被冯晏阵斩。
至此,秦州的陇山东西一带渭河盆地全被收复,接下来就是更北面的六盘山周边险要地形,只有夺取了那里才真正算是控制了关西,长离川河谷非常宽阔,可以设置牧监大规模养马,只要骑兵达到四五万之数,也就不惧北魏,那时再取关中也事半功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