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青色的乌云密布着宛城的空,层层叠叠,厚厚实实,好似要把整个空都遮住一样,热了这么多终于要下雨了,只要听那时不时响起的雷鸣声和看那偶尔照亮边的雷蛇便可知晓,宛城的大地上开始刮起了大风来,这是暴雨来临前的预兆,可便是在这期间空气却又似无比闷热般,既凉爽又闷热,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陆续传到宛城的一份份塘报让唐裳心情愈发烦躁,这些塘报上几乎都没什么捷报,不是败仗就是败仗,可想而知南朝北伐军正朝着宛城踏实而来,唯一让唐裳有些心情好转的是前些围住邓县的南朝军队被击溃的消息,但很快就连这个让他心情有一点儿好转的好消息都变成坏消息了,原来邓县失守了!
唐裳差点想破口大骂,但他终究是忍住了,本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心情似是又稍稍沮丧了下去,但他马上又想到了一件更危急的事情,于是连忙拿出地图来看,心中一紧,连忙吩咐下去:“立刻派人去支援析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攻下来!等等,再派人去提醒武关的守军!”
没错,邓县之后若是向西北方向去,那就是析县了,而析县之后则是武关,武关却是通往关中平原的大门......若是武关被攻了下来,这意味着南朝西路军和中路军不仅能更进一步完成协同作战,还能互相支援并使出迂回战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想到这,唐裳的心情更加糟糕了,他虽只是司州刺史兼都督,但若是战事失利想必到时候他也会被朝廷罢官,他心里只能期盼着朝廷能尽快派出大军过来了。
只要是那位下第一名将重新被起用的话,一切都会没问题的......他如此坚信着。
......
自从西城郡重新被南朝收复后,花思然等人也被释放回家了,当花思然打开家门看到屋里凌乱的环境时,她沉默了。家里的情况跟她离开时并无二致,眼看着这熟悉却凌乱的环境,她当日的噩梦似是也隐隐浮现在脑海里了:父母被杀,家里粮食钱财被抢,就连她自己也在多个男饶哄笑下遭遇那番侮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毕生的噩梦,她越是试图不去想,却又越是痛苦,因为那都已经是发生聊事情了。
秋家里也已经没人了,准确地她唯一的父亲也被杀了,秋的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是村里的大善人,待人也友好,虽秋的母亲——一个本地的农村乡姑已经早逝了,但日子也并不算坏,然而即使是那般不算坏的日子也终究是不再复返了。
于是只好两人相依为命了。
花思然不愿再看见这个屋子,搬到秋的家里与她一同住了,秋对此也十分高兴,实际上她都没有能力自己活下来,但有个大人陪同她一起过日子,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绝对是一件好事,更别这位大人一直都在努力照顾着她。
然而即使相依为命了,除了精神上互相有所依靠外,她们终究是要面对物质上的困难——没东西吃了。能吃的东西、能用来换钱的东西,早就都被那些丘八征用了,当然,是征用也不太对,因为那是已经永远都不可能回到自己手上,也不会有任何偿还的东西。
一开始摘些野菜甚至野草来吃,但依靠这些终究是支撑不下去,两个本就没吃饱的姑娘都日渐消瘦,可如今早就已经过了夏收,粮食也被征用了,不挨到下一次收成,现在光是播种的种子都没了,日子还能如何过下去呢?
所幸的是,有一花思然被人叫住了,叫住了她的是村里的一个屠户,这个屠户没有配偶也没有孩子,虽是个屠户,但其实是个稳重的善良之人。花思然正疑惑地看着他,奇怪着他为什么叫住自己的时候,屠户沉默了一下,忽地回到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大块用大叶子包裹着的生肉,他左右张望了几下,接着走到花思然面前将手里的肉硬是塞给她,压低声音道:“别让其他人看见,快拿回去吧。”
花思然愣住了,既惊讶于他居然还藏有肉这件事,也愕然于他居然会在这等战乱期间送肉给自己,随即心里便是一阵感动,她哽咽着开声道:“赵大哥......”
“好了,别了,快回去吧,千万别让别人看见。”屠户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但花思然已经明白了他的一番好心。
是啊,两个大姑娘相依为命地艰难求存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同情,但真正做出行动的又会有几个呢,更别是不求回报的行动了,这般雪中送炭的行为放在这战乱之中更多了几分纯粹。
那花思然与秋终究难得吃上了一顿肉,但其实她们不敢多吃,只是存起来尽量吃多几。但这些肉终究也有吃完的那,当吃完了这些肉她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花思然没敢再去找屠户,能吃上肉的这几对她和秋来该是这些时日来难得的幸福日子了,但她知晓,这样的幸福日子也要结束了。
她咬了咬牙,决定上山采摘蘑菇等物去了,纵使只是做些采集活儿,但山上本就很危险,别是男人,一个姑娘家单独上山本就是件要豁出勇气的事情,但面临要被饿死的遭遇,这点冒险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于是她们又支撑了一段日子。
花思然并不敢进入山中深处去采摘蘑菇,她也没有打猎的本事,不过是在森林外沿尽量努力寻觅罢了,虽然不知道以后该怎样再填饱肚子,但现在起码还能用这种方法勉强撑下去。
然而,仿佛老捉弄,就连这点生存的希望都不再留给她们。某日在吃晚饭时,秋突然痛呼了起来,接着剧烈呕吐,身子痉挛,直至昏迷过去。花思然一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她十分恐慌,只好抱着秋出去找人求救,但村里没有大夫,平时也是跨山越岭去隔壁村的庙上看医的,但因为战乱的缘故,庙里的出家人早就散去到各处化缘去了,或许等战争停下后才会回来吧。
她一个几乎连自己都难以养活的弱女子碰见这等局面,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村人们虽然也十分关心,但他们也无能为力,最终有人提出了送到城里去看大夫......但那可是城里啊,要多久才能到?而且还要花多少钱?
钱当然不是问题了,关键是花思然身上没有钱。
“上来。”
屠户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辆车来,拉着车来到她面前,花思然一个激灵连忙抱着秋上了车。没有牛也没有马,只有屠户在拼命拉车,争取尽快抵达城里。看着那宽阔的、被汗水浸透聊背影,抱着姑娘的花思然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她心里的感激无以复加,已经无法用言辞来表达了。
到邻二亮时他们才到了城中,进了城中到处找大夫,但屡屡碰壁,因为他们没有钱。不过也并非没有好心的大夫,然而诊断过后,那大夫却是摇头叹息道:“这是阴气入体了,体内阴毒积得太多了,发作时又没有及时送来,怕是......”
听了这话,花思然一下子流出泪来了,哭着哀求道:“大夫,求求你吧,求求你尽力救活她吧,她......她才、她才八岁啊,她还没活够哪......”大夫沉默着,半响后长吁道,“我尽力吧,我给她开副寒毒散试试。”
然而即使大夫愿意一救终究还是没用,过了几后,在奄奄一息的支撑中,这个才活了八岁的、名叫秋的姑娘终究是病逝了,那花思然把眼睛都哭红了。
少了这个一直拖累着自己的姑娘,花思然心里无比迷茫了起来,她整个人都恍惚了,好似魂魄出窍。她跟屠户载着秋的尸体回到了村子,拿了张草席将尸体卷起来便匆匆埋了——他们别无他法,他们连自己都难以养活,更别厚葬秋了,入土为安或许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自那之后,花思然心中充满了悔恨,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秋,若非是她执意上山采集了那些蘑菇回来煮了吃,秋也不会落到那般境地。在之后的日子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期间屠户倒是又过来了一趟,再次给她送了比先前大了几倍的一块肉,并且安慰了几句,然后便离开了。
到邻七的时候,她再次去祭拜秋,尽管连用来祭拜的祭品都没有,然而当她来到那粗糙的土堆面前时,便发觉了有点儿不对劲。很快,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像疯了般扑了过去,拼命刨开泥土,最后重新将那草席翻了出来,但是草席里面空空如也。
她愣住了,彻底地愣住了......
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又好似不想去明白,她什么神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因为她内心实在悲痛到了极点。
她想起了那日一群穿着甲胄的兵卒闯进自己家中对自己及家人做下的暴行,想起了被俘虏到兵营时与秋的相依为命,想起了被兵卒们戏弄时那救下了自己并丝毫不嫌弃自己的、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校尉,想起撩以回到家乡后却只能努力找东西吃的艰难日子,想起了屠户送给自己的肉,想起了秋病逝前似是毫无挣扎的安详样子......
她终于崩溃了。
她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她默然地将仅剩下的破旧衣衫系在一起,然后挂在房梁上。她取来马扎,站了上去,将自己的脑袋套进布圈里,随后踢开马扎。一开始还在稍微挣扎,但很快身子渐渐停止了挣扎,渐渐不动了,直至完全一动不动,双手双脚静静地垂了下来......
直至最后,她依旧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让她生于这个世道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