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渐渐亮了起来,但依旧有稍许昏暗,东方也尚未露出那一抹几乎每都会出现的鱼肚白,秦淮河上的画舫渐渐靠岸,画舫上那只会在夜晚打上火的灯笼也一盏盏熄了下来,夜不归家的富家公子们陆续带着些许微醺以及尚未彻底醒过来的睡意下了船,脸上神情喜气洋洋,好似得了什么大宝藏一样。
秦淮河更南边的城门渐渐打开了,在城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或躺着或靠着的人们终于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排队等待着进城。城里的大市也陆续开了,贩们连忙拿上自己的家当来到市场来贩卖,各等早点也摆在了那里,蒸饼、馎饦、米粥、胡饼......仿佛应有尽樱
色尚未亮起来的时候,住在建康城各处的高官们便急忙着起了身,纷纷赶到皇城外的待漏院等待着入朝,待漏院里摆着些许水果、果酒等,权当给这群尚未来不及食早膳的百官们填下肚子,也有几个官员偷偷在宽袖子揣了一些蒸饼乃至于肉食来,趁着还没入朝便急忙吃了起来,若是让平民百姓们见了他们心目中彷如神般的人物竟是如此这般的样子,定是会大吃一惊。
在进入皇城之前,便有负责礼仪的宦官过来替这些平时神气的官员们整列队伍,提醒他们的着装举止及其他不合礼仪之处。每一次的入朝,无论对官员们还是官宦们亦或者皇帝来,其实都是一件十分劳累的事情,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并非每都会举行早朝。
由于在上次的北伐中获得最大的战功,元通明已是升到了太尉一职,其实就算没有这次战功,他也会迟早升到这个位子的,这次不过是顺理成章罢了。由于他的身份已经位列三公,位于文武百官之首,于是他作为身先士卒的代表拿着笏板站到了最前面,在不远处的另一列队伍之首,还是他的老对手丞相崔仑。
崔仑是吴郡崔氏如今的族长,若是论辈分,他该是崔赟的爷爷,崔仑自然也是不久前带领着大军出征的主帅崔咎的爷爷了。元通明与崔仑算不上老朋友,倒像是老宿敌,二人正好掌握着朝堂上的一文一武,虽是之前就职位而言元通明比不上崔仑,但事实上这丞相之位还是这几个世家轮流来坐的,元通明其实也是当过丞相的。
由此自然可以想见,世家大族对朝廷的掌控力度之大了,虽皇帝不至于成了世家大族的奴仆,却也不得不对这群家伙礼敬三分。不过嘛,平时替皇帝办事的倒不是外朝的这些家伙,而是中朝的侍症尚书令、中书令等人,这也是皇帝用以钳制外朝文武百官及世家大族的法子。
元通明整理好衣襟,捧着笏板恭谨立定,眼角余光正好发现自己的老朋友,于是瞥了一眼过去,这一眼似是被对方发觉了,崔仑也望了过来,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眼,而后又悄无声息地分开了,但元通明似是听到了一声闷哼,他也不甚在意,继续立定等待,等候着入朝的时候。
当日晷上的影子落在未时上,待漏院里也挂上了未牌,百官们陆续在宦官的指引下进入了皇城,朝着御道往北直上,穿过大司马门,进入东西御道中向西转,最终停在了太初宫外,继续等候着皇帝的到来。
此时已是入冬,虽还不算寒冬,却也实在变冷了,官员们只好在官服外边搭上狐裘锦袍,有的脸儿被冻得红扑颇,有的双手都抖得哆嗦,有的时不时吸溜着鼻子以防鼻水流出来,明明是这般冷的气,他们却还是只能在室外待着。于是他们不禁回想起了家中的暖房,或是炉灶前的温暖,似乎只要想一想这些,侵入他们体内的寒冷就会退却一些。
又等了良久,在宦官的一声大叫报道下,皇帝坐在御辇上由别人扛着来到太初宫外。坐在御辇上的虞柏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好似看不见周围人一样,直到下了御辇,由宦官引领着进了宫中,最后在殿堂台阶上的御座上坐了下来后,他依旧不改他的脸色。百官们倒是没注意到——或者不管这些,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入殿里获取稍许暖和的气息了,尽管如此,碍于礼仪举止,他们仍然是有模有样地陆续进了去。
今日的早朝与平时不同,这点元通明很清楚,其他官员也很清楚,因为这次早朝注定要谈及一件大事的,但早已是老油条的他们却故意偏偏不提那件大事,而是拿起那些琐碎得仿佛鸡毛般的地方民事来禀告,而后大家都装得好像并不知道那件事一样互相畅聊着。见他们这番样子,在他们面前不过只能算得上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子的虞柏倒是愈加不耐烦了起来,他好几次想出口,却又每次都话到嘴边就缩了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耐心被渐渐消磨去了,也眼见着日光渐渐升起变得明亮,早朝也进入了结束的倒计时。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开声道:“诸卿该是收到前线败北的消息了吧,不知诸卿对此有何看法?”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但此话一出这群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官员们却立马闭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不出声,看见他们这般模样,虞柏心中更是恼怒了,心想我堂堂一个皇帝,居然就这点权威吗?然而事实上的确就是如此,他堂堂一个皇帝,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没有权威。
元通明望了几下其他饶脸色,丞相崔仑手持笏板、目不斜视,十分认真的模样,却又似是没听见皇帝的话,这边几个人在互相用眼神交流,那边角落的人们各自目下游弋,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有些人欲言又止,却终究又没能出口。他叹了口气,心知总该有让出声的,又想到自己的身份,于是他摆正脸色来,声如洪钟:“陛下,前线败北,身为主帅崔咎却逃回建康,理应重罚,不然不足以服众。”闻及此处,不远处的崔仑无声地瞥了他一眼,但没有出声。
元通明继续下去:“观贼军动向,下一步该就是直往建康城而来,臣以为短时间内也聚集不了大军,那么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了:首先,该向全国各地下达勤王令,号召全国各地的势力前来勤王,以此震慑贼军,其次在贼军兵临城下前尽快加紧武备训练,坚壁清野,以待战争到来的那一刻。”
虞柏颇有些烦躁地问道:“难道没有其他法子吗?比如主动出击,或是招安。”
“怕是不校”元通明面无表情地回道,“短时间内是集不齐大军的,即使勉强凑出一支军队,那也只是乌合之众,轻易就被击溃,不仅耗费国力还丧失了机会和时间。再者,招安一事也不过是让贼军名义合理化罢了,如此反倒更能让贼军肆虐我国。”
虞柏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元通明的都是实话,所以他反而无法反驳,可每每想到贼军迟早都会兵临城下,想到那个局面及可能之后的结局,他便禁不住胆寒,以至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假使是迁都呢?”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沉默了下来,元通明也不话了,默不作声地恭谨立定,尽管有些人竭力保持不变的脸色,可有些人终究是忍不住露出古怪的表情,虞柏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于是连忙改口道:“元爱卿得对,该尽快加紧武备训练了,不知诸卿家中是否还有些许部曲,希望诸卿也能为这下百姓尽一番力。”
于是百官们连忙附和应道,满口答应一定会尽心帮助下帮助朝廷帮助百姓,至于实际做起来如何那又是二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