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来临后,洛阳城街边的粟树渐渐掉光了树叶,这几恰逢下了细雪,飘絮的雪花一点点落在枝丫上积累了起来,偶尔有撑不住重量的枝丫就这样啪啦一声断掉连带着积雪一起掉了下来。几下来,街道上已是积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雪,正值雪夜,好些人家门前白才扫过的积雪又被厚厚盖上一层了。
雪地上深深的车辕,大道路到处都是,车辕痕迹明显清晰,泥沙与细雪糅合在了一起,恰逢一辆马车沿着车辕轨迹行驶而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最终这辆马车在宋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车上先是走下来一个下巴光滑、皮肤细嫩的中年人,穿着宫里的衣服,十分光鲜的样子,他搀扶着一个年轻人下霖,这年轻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仅是穿着一身青衣。
中年人走过去拍了拍门,不久后大门稍稍开了个门缝,露出了一只机灵的眼睛,还没待这只眼睛打量完外边的人,那中年人便从衣襟里取出了一个东西,似是什么令牌,伸到门缝上那眼睛面前看,那眼睛明显露出了惊讶之色,还没有所言语,那中年人便率先道:“去通报你家主人吧。”大门重新合上,但门后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良久后这对明显是主仆关系的老少终于得以进入了府内。
忧惠长公主穿好完整的衣装后,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恰逢迎上由下人领着走进前堂的那对主仆,她连忙行礼道:“参见陛下。”
那年轻人摆了摆手,只是问道:“宋国公身体如何?”
闻言,忧惠长公主霎时间神情黯淡了下来,显然情况不太好,这年轻人也看出来了,只好道:“朕可以去看一看宋国公吗?”
自上次宋国公纪邵成功从诏狱里出来并担任了出征大军的总元帅后,便成功击溃了南朝北伐军的东路军,也使中路军无法得以存进,就连深入腹地的西路军也不得不退回去......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来也跟南朝皇帝恰好驾崩有关,但百姓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是这位下第一名将拯救了国家。然而不幸的是,在纪邵返程回师时,竟是一病不起,这可能跟先下了诏狱又处于劳碌奔波的戎马生活有关,自那之后纪邵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了,直至现在一病不起。
少年皇帝纪颂也因力争起用了纪颂并因其功劳终于在朝堂上夺回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权力,文武百官渐渐开始倾向于皇帝了,而且这些官员也另有打算,那就是太后毕竟已经老了,不定很快就......显而易见他们都为自己的将来和孩子做着打算。若是换做以前,纪颂是绝对做不了偷偷出宫探访纪邵这件事的,也是因此,当他见到纪邵一脸瘦弱苍白地躺在床上时,他不由得鼻子一酸、喉咙哽咽。
躺在床上的纪邵裹着一身锦缎做的被子,上上下下裹了好几层,由于病重的缘故他已是比离开诏狱时更加瘦削了许多,脸上的皮似乎都紧紧贴在了观骨上了,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眼圈儿显得青黑色,头发似是也一夜间白了许多,看上去根本就是个年纪甚大的老人了,纪颂越看越是辛酸,恰逢此时,纪邵似是察觉到了来人,他微微睁开眼睛,在灯火中见到了纪颂的身影时,他并没有认出来人,只是声音微弱地问了一句:“是谁啊......”
纪颂连忙走上前去,抓上了纪邵的手,那手软而冰凉:“爱卿,朕来看你了。”
纪邵稍稍睁大了眼睛,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下意识便要起身行礼,但被纪颂阻止了:“爱卿你是病人,今就免礼了吧。”
纪邵也只好如此了,接着他问道:“陛下,如今战事如何?”
纪颂强笑道:“爱卿放心吧,南地的军队都回去了,而且他们现在都自顾不暇呢。”到这里,他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纪邵却是微微严肃道:“陛下,臣的不是此事,而是北边的战事。”
纪颂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原来爱卿你都知道了......”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忧惠长公主连忙道:“实在抱歉了,陛下,是妾身告诉他的。”
纪颂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才重新开口道:“爱卿,倒并非朕不想告诉你,只是朕担心你听到战报后身体会变得更差,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
纪邵却是摇了摇头,坚持着道:“陛下,请告诉臣吧。”
纪颂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仰叹道:“爱卿,其实如今战事实在不妙,前些日子我许国土地就遭受到南地的蹂躏了,如今新崛起的突厥部也在攻打着雁门关和居庸关,西边仅剩下的乌耶部右贤王又在蠢蠢欲动,现在全国上下的男丁能送上战场的都尽量送上去了,幸好目前南地也发生了叛乱,不然他们定会趁此次危机入侵我国的。”
听了这番消息,纪邵也是在心里一番哀叹,眼神黯淡,这下到底是怎么了,到处都乱了起来,他的不妙预感愈来愈重了,可惜他的病情也愈来愈重了,假如他没有病倒的话......然而,这一切或许都是命吧。
......
虞可轻倚在窗上,她着了一袭衣裙,双手放在窗框上,打了发髻的脑袋偏斜着枕在手臂上,双目无神而平静。这是一间二层楼,从这里能看到院穿过院子来回走动的侍女,偶尔下雨的时候,穿了绿色、粉色等衣裙的侍女就会沿着回廊穿过院子,免得被雨水沾湿,从二楼上也能看见院子外的境况,但能看到的并不多。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热闹的滋味了,似乎自从自己的父亲去世后,她便沉浸在这般的寂寞和忧郁中,日复一日。是忧郁其实也不对,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悲伤或伤感,只有淡淡的虚无,这样的日子无聊而枯燥,除了看书用来打发时间之外实在也没别的方法。
她的兄长虞真也曾尝试过帮助她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给她买过各种女子的脂粉衣裳等物,给她买了各类书籍,给她买了个不同的侍女......然而对她来,生活似乎依旧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无趣。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呢?明明她曾经是一个活泼开朗、而且喜欢热闹的人。
一接着一,她的心情愈发厌倦了起来,她对所见到的任何东西厌倦,对自己厌倦,对这底下所有东西都厌倦了,可她除了厌倦又能如何呢?
其实她早就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若是她父亲还在的话,想必必定会逼迫她尽早出嫁的,但她的兄长虞真向来就是个口硬心软之人,迟迟都舍不得将他妹妹推进火坑里,便任由她的婚事拖到现在,但到底也不过才十七岁,也不上黄花大姑娘吧?他如此安慰着自己,也但的确不得不考虑起妹妹的婚事来了,只是此事始终还没能出口。
自入冬后,她偶尔也在楼的二楼上看到下雪的场景,那些雪花落在屋檐上,落在树枝上,落在台阶上,落在池塘上,一点点地落下,一点点地融化,似是她的心灵也随着这雪花不停地落下,不停地融化。
日子,果真是无趣至极。
她倚在窗边看得久时,突然发现一个壮硕的身影走进了这个院子,便是她的兄长虞真,这几年来他虽是也长大长开了,变得比以前英俊了不少,但这身形似乎还是这般健硕。她看着他走进院子,她看着他走近楼,她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直到身后响起他的声音时,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似一块石头一样。
“我要暂时离开王府了。”身后传来了这般沉稳的声音。
她还是没有反应。
她身后的人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是要去建康城勤王,要带走府上的不少人,这日子要乱起来了,也不知道府上会不会被波及到,我留下些人保护府上,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而后是深深的叹息声,他又道:“我走了。”
随即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倚在窗框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走出了楼,走出了院子,临走前似是还故意回望了一眼,看到她靠在窗边时的样子后似是才放心真正离去。
她依旧静静地倚在窗边。